易飒伸出手,捏住他腮帮子上一块肉,往边上一提,又一提。
宗杭一下子反应过来,倏地抬起头,捂住被捏红的地方:“哎,你故意欺负人吧?”
易飒咯咯笑起来,差点笑出眼泪,她拿手指抹抹眼睛,说:“是啊,就是故意的,怎么着?”
怎么着?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再说了,今天19号,不希望她生一点点气,能开心最好。
于是岔开话题。
“你吃饭了吗?帐篷里有饭,去晚了就只能吃剩的了。”
易飒摇头,拿手拍拍边上的地:“坐下说。”
宗杭坐下来,双手摊开了向着她:“刚刚你的手好凉,要我给你捂一下吗?”
易飒斜了他一眼:“你是想摸我的手吧?”
宗杭气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看你的手凉,很纯洁地帮你捂一捂,你肯定这么坐着好久了,手冻得跟冰坨坨似的。”
易飒低头看自己的手。
是冰凉的,而且刚搓了苔藓,并不干净,沾了些泥沙和草汁。
她掸了掸手,把手交握着递过去。
宗杭赶紧双手拢起,把她的手包住,还低下头,朝掌内呵了呵气——是跟电视里学的,他觉得这样,能暖和些。
他的手真是挺暖的,干净修长,修剪齐整的指甲上泛健康的光泽,不敢去想,有一天,这手会干瘪褶皱、指甲脱。
抬头看,他有一半的脸正浸在清晨初升的光里,面部轮廓很柔和,没有那种给人压迫感的冷峻和凌厉,这世界即便对他不是很友善,他也没有对这世界紧绷——
光洁的额头上映出细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茸毛,开心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微微上扬,那弧度,像是要盛住每一滴的笑,收个满满当当。
易飒觉得自己真是喜欢他,他这一辈子,眼角眉梢,都不该阴霾。
她深吁了口气,把胸臆的种种缱绻都压回去,失神了会,轻声说:“宗杭,你回家去吧。”
宗杭随口答了句:“我知道啊,等这事完了,我就回家了,都不知道怎么跟我爸妈解释,实话不能说,编又编不出好借口来。”
易飒说:“已经完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哈?
宗杭纳闷:“不是昨晚上才下了漂移地窟,丁盘岭还说别急着下结论……”
“是啊,等他查出真相,不定什么时候了,也许一年、两年,难道你要一直等着,就是不回家吗?”
易飒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宗杭脑子里有点乱:“可是丁盘岭说,我是唯一特殊的那个,他觉得留着我有用,不会让我走的。”
“没事,我去跟他说。你已经帮了很大忙了,昨天晚上,差点让太岁给夹死——多危险啊,三姓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反正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你别傻乎乎帮他们卖命了。”
宗杭纠正她:“也不全是帮他们卖命,都是你去了,我才陪着去的。”
易飒嗯了一声,过了会抽回手,从地上爬起来,顺带把那本软面册子卷起:“那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去问问丁盘岭,有没有富余的车,如果有,尽快安排把你送回去。”
宗杭吓了一跳:“这么快?”
这也太突然了,昨天晚上还一点迹象都没有,宗杭语无伦次:“那……那你呢?”
“三姓还有些事,我得忙一阵子。”
“那我等你一起吧,反正……也不急这几天。”
“宗杭,你爸妈到现在都还以为你死了,你真觉得寄两张明信片很安慰啊?之前是走不了,情有可原,现在有机会了,还磨磨蹭蹭,好意思吗?”
她语气有点重了,宗杭的脸噌一下涨得通红,半天才小声为自己解释:“不是的,我是一时间没心理准备……那明天行不行?”
“非得拖一天?”看書喇
宗杭嗫嚅了句:“你今晚会爆血管,有我在,万一出什么状况,我能帮你遮掩一下。”
易飒心里一暖,语气柔和不少:“那我去问一问。”
***
丁盘岭刚拉开被子,正准备补个觉,易飒就进来了。
整个人硬邦邦的,还带着刺的那种。
丁盘岭忽然觉得,易飒真像个铜豆子,再大的坏消息都砸不扁她,反而会让她浑身戒备,愈加杠头杠脑。
他和颜悦色:“飒飒,有事吗?”
“盘岭叔,待会帮忙安排辆车,送宗杭回家。他的事你也知道,在柬埔寨出事之后,至今没跟家里联系过。这一阵子跟着我们东奔西跑的,壶口也去了,地窟也下了,他已经够倒霉的了,没义务再给三姓做苦力。”
丁盘岭有点意外:“一定要安排得这么急吗?飒飒,你真是说风就是雨的……”
易飒盯着丁盘岭看:“盘岭叔,你是不是漏了句话啊?”
丁盘岭一愣:“漏了什么?”
易飒提醒他:“你之前不是说,宗杭是最特殊的那个,有他在,跟‘它们’打交道会稳妥些吗?这次怎么不说了、不留他了?还是你早就知道,特殊的不止他一个啊?”
丁盘岭这才反应过来。
居然让小字辈将了一军,他有点尴尬。
易飒却笑起来:“我早该想到了,你在所有事情上都先人一步,怎么可能唯独这事上被蒙住啊,没错,我真的是,我就是,你要是不相信,我今天晚上,还能给你看证据。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宗杭,有我就够了。”
丁盘岭沉默了会,问她:“你到哪一阶段了?”
易飒没吭声,顿了顿说:“最好就是今天的车,宗杭要是问,你就说,只今天排得出来。”
“今天是不是太急了点?”
真奇怪,这世上难道只她一个人认为:告别就该像挥下快刀,不留恋,不流连,一刀天涯吗?
告别这种事,不应该太拖拉。太拖拉的话,就永远告别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