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易飒洗完澡出来,宗杭又不见了。
该不是又去练了吧?易飒开窗看,这是临街的酒店,外头是街,不适合。
她出了房间。
走廊里也没有,一直走到尽头的楼道门处,耳朵贴在门上听:找到了,在这。
易飒想推门进去,想了想转了主意,她坐电梯上了两层,进了楼道门,脚步放轻,一阶阶往下走。
看到了,宗杭呼哧呼哧,练得可起劲了,一会抬腿踹,一会出拳,偶尔还来个姿势拙劣的飞身,飞完身之后还要拿眼神狠狠剋一眼空气,整得跟自己多厉害似的。
易飒下到正对着他的楼道上,胳膊抱起,专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她。
没等多久,宗杭一个腾起时,眼角余光蓦地瞥到昏暗的楼梯上“飘”了个女人,吓得“妈呀”一声,地时连退几步,差点从楼道门里跌进走廊。
然后看清是她,讷讷的很不好意思。
他存了点小心思,想通过努力,勤能补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时机到时,给易飒看看破茧成蝶的自己——没化蝶时,在茧里钻来拱去的丑样儿,不想给人看。
易飒一步步下来,问他:“知道错哪儿了吗?”
她瞥一眼他的T-shirt,都汗湿得粘在身上了。
宗杭低着头,说:“没经过批准,偷偷跑出来练功。”
易飒哭笑不得:“放屁!”
他吃喝拉撒,爱干什么干什么,什么时候需要她批准了?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我从楼上下来,走到这段楼梯,在上头站了足有五秒钟,你都没发现我。知道什么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练武要专注,专注招式,也专注环境,缺一不可。”
这就是“点拨”了吧,宗杭听得认真。
“第二……”易飒沉吟了一下,“来,打我,就用你刚刚的冲拳,用尽全力,打我。”
宗杭嗯了一声,攥起拳头,酝酿了会,一拳朝她面门打过去。
易飒头一偏,伸手搭上他手臂,都没费什么劲,顺势往前一带,宗杭猝不及防,“哎”了一声,失了重心,差点迎头撞墙上去。
“你出拳的姿势有问题,别人出拳,躯干像扎了根,手臂打出去,和躯干呈九十度,你出拳,半个身子跟着胳膊走了,力气再大,也轻易就被化掉了。”
宗杭脸红。
“第三……”
易飒走到他面前,向着他一笑,脚尖蓦地勾住他脚踝,向后一带。
宗杭真像块面板,直直往前砸下去,不得不伸手拼命抓握——幸好胳膊长,抓住了楼底扶手,饶是如此,还是半趴在了地上。
易飒说:“下盘太不稳了,一勾就倒,练武的时候,为什么总爱说‘气沉丹田’?气沉下去,重量压下去,人像树扎了根,再推也不倒。新手入门,一来就扎马步,几百上千次地练冲拳,你以为是折磨你?这叫基本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就是基本功,再多花花招式,都要从这一里来。来,再练。”kΑnShú伍.ξà
她上了几级台阶,低头吹了吹灰,然后坐下来。
这是要看着他练?起先宗杭有点放不开,冲了几次拳之后就好了,而且点拨真如点睛,寥寥几句,是比自己闷头瞎练强。
易飒观练如观棋,只必要时开口。
——不要耸肩。
——拳头低一点。
——收也要有力,收是张弓,张得满,打出去才有力……
说到途,忽地低头,伸手“啪”一声,拍死小腿上叮着的一只蚊子。
手掌送到眼前,蚊子都被拍扁了,她嫌恶地拿指甲拨起,呼一声吹掉。
夏天就是这事烦,都第三只了。
***
第二天一早,通过酒店联系的车就到了,按照易飒的吩咐,一要带司机,因为她开车远没开摩托车利索;二要皮卡,车后斗有足够的地方放摩托车。
出城前,还专门绕了趟菜场,给乌鬼买路上吃的鱼。
鱼市有点脏,一地污水,易飒抱怨:“早知道这趟开金汤用不上它,就不带了,这么麻烦。”
一句话提醒了宗杭:“我下船的时候,看到好多乌鬼,你们三姓,是不是人手一只啊?”
“不是,至少得到水抖子才给配,还得看当地好不好养活,乌鬼一般长在南方,所以丁家人身边都没有。”
宗杭还是想不通:“那干嘛开金汤要带它呢?它起什么作用?”
“力气大啊。”
她给宗杭解释,百十年前,翻锅这种事儿还没出现的时候,开完金汤,乌鬼是运货主力,因为有些金汤水面,根本不适合停船——百十只乌鬼乌泱泱聚在附近,每只乌鬼脚踝上都绕了铜环,听到乌鬼哨后,齐刷刷下水。
水底下,几大箱的金汤已然整装待发,外头罩着百头兜网,“百头”意指兜网上至少也有一百个勾头,乌鬼过来时,水鬼就拿勾头挂住它脚上的铜环。
俄顷挂完,一个手势,百十只乌鬼一起发力,自水底往上腾起——要知道,一只训练有素的乌鬼,差不多能拖一百来斤的分量,众多乌鬼合力,多重的金汤都不在话下。
宗杭听得心向往之,觉得那场面,颇像《飞屋环游记》,一只乌鬼就是一只氢气球,那么一大群乌鬼,吊着沉重的金汤自水冉冉浮起,也算人间奇景了。
真想亲眼看看。
易飒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别想了,我都没看过。”
宗杭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姜孝广带姜骏下水,就两个人,连乌鬼都没带,他们根本不是开金汤去的吧?”
易飒点头。
金汤没法提前开,但可以延后,姜孝广带了水下摄像机,应该只是想通过姜骏探路,但丁长盛跟过去凑什么热闹呢……
想不通,但希望所有想不通的,都在易萧说的那本黑色皮革手册里。
上了车,易飒向司机打听了一下车程,然后给丁玉蝶打电话。
先问交叉比对的结果。
丁玉蝶得意洋洋:“差不多了,有一个符合的,距离壶口有段距离,我正准备驱车过去确认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跨坐在摩托车上,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后视镜里帅气的自己:回家之后,他真是更精致了,面膜用得勤,脸色好到不得了,T-shirt上都是团团的重工刺绣,尽显奢华。
易飒嗯了一声:“你把地点先发给我,我今天在路上,明天应该能到,到时候我直接过去,就不从你那绕了。”
丁玉蝶吓了一跳:“你要过来?”
什么破窑厂这么重要,还不辞劳苦地过来,窑厂下头也埋着金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