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一上船就进了舱,没再露面。
易飒粗略算了一下。
作业船上现在至少有二十多号人。
姜孝广,加上姜骏,再加上不知道在不在的易萧,三个水鬼,还都是老资历的。
万一正面遭遇,情况绝不乐观。
易飒说:“要么这样,金汤一般都是近夜半的时候才开,但他们肯定会提早到达,等他们停船之后,我们就过去,守株待兔吧。”
***
果然,夜幕降临之后,作业船就往湖心开了。
三人迟了一刻钟左右下水,这趟估计没用得上乌鬼的地方,先野放,实在有情况,可以嘬哨叫它。
他们几乎是悄无声息,到达了停船的位置。
电机声不小,嗡嗡的,身周的水域似乎都在隐隐震动,三人从船头对应的位置处开始下潜,直到触摸到湖底的淤泥,然后各自开挖,钻了进去,仰躺,只留鼻孔和眼睛微微露出。
可视度太低,宗杭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像盖被子,但不暖,淤泥和河水都是凉的。
等待的时间很长,他差点睡着了,直到高处忽然有亮光。
他睁眼看,那光隔得有点远,此起彼伏,团团炸开,易飒给他讲了,这是开金汤的仪式开场,会有许多点燃的鞭炮扔进水里,寓意“邪物退散”。
声音在水里虽然传得比空气快,但介质原因,加上湖底太深,几乎听不到,只觉得满目微微灼光,倒有点看星星的感觉。
很快,又有三团巨大的黑影坠了下来,奇形怪状,这叫“三牲开路”,就是之前提过的猪头、羊头、牛头,为了让它们有足够的重量沉底,嘴里都塞了铅块,既要开路,眼不能闭,眼角都拿铁丝撑开了,眼里怕不是抹了夜光,森森发亮。
最大的那个是牛头,角尤其勾翘,恰沉向宗杭这边,他先还担心会被砸到,好在有惊无险,牛头稳稳在他附近不远,就是一双眼珠子正瞪着他,让他心里有点打怵。
再然后,有星星点点的光线垂下来。
宗杭看得眼都不眨。
这叫水路天梯。
国古代,没什么水下照明技术,三姓有个法子,拿羊尿胞,洗净了之后用硝碱之物反复揉搓多次,吹得软薄且透明之后,在里头放大量萤火虫,然后用细绳扎口,就可以当水下的“萤灯”使了,而且鱼类对荧光天生有趋向性,这一招捕鱼最见效,又叫“萤火聚鱼”。
但水底压力很大,羊尿胞没法支撑,所以更深一点的地方,只能用夜明珠,说白了,就是各处搜集得来的荧光石、夜光石,琢磨成珠,长绳上每隔一米悬上一颗,绳底结铅锤,平时拿不透光的皮袋子收好,专等重要的仪式时用,一根绳就是一路天梯。
上头在陆续放天梯,宗杭心里数了,一共九根,悬悬坠坠,恰围成一个正圆,宛如在湖立起巨大的莹莹光柱,诡异,又极瑰丽。
***
易飒也在看天梯。
这些步骤,她只水鬼受训的时候听过,一道一道,念在舌尖,跟亲眼看见,到底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仰视。
接下来,该是“水鬼问牌”了,据说所有的水鬼,都要结类似“半跏趺坐”,领头的当先,其它的追随,缓缓沉下湖底。
这个角度看,像神袛降临吧,不过想要声势,得人多势众,这趟问牌,估计最多只姜骏和姜孝广两个人。
有黑影慢慢降下。
易飒渐渐皱起眉头:只一个?
她耐心等着,凝神细看,心跳渐渐加速。
确实只一个。
来的居然是姜骏,照片上看到,形貌体态已经很慑人了,如今水看到真人,她没忍住打了个寒噤:他裸上身,只穿一条潜水短裤,身体萎缩,显得脑袋奇大,比例失调,天梯的珠光下,惨白的皮肤泛幽碧色,双手平端姜祖牌,额头低垂,与牌位上部相抵。
再仔细看,他腰部缠了圈铁链,像牵狗的链子,链头远远延伸开去。
这是……
易飒努力顺着链子往上看。
还有个人,攥着链子,离天梯围成的圈子有段距离,像是刻意避开,另一只手里拿着水下摄像机。
易飒一下子明白过来。
那个是姜孝广!
他自己没参与,他在利用姜骏开金汤,他拿着摄像机,是想拍下姜骏请祖师爷上身之后的路线?
她想起宗杭早上嘟嚷的——
“如果是我,开金汤的时候,我就安排一个水鬼不参加,等大家都下了水,他在后头跟着,偷偷记录路线……”
这样可行吗?
不对不对,好像大家都忽略了点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水流突然震荡,像是有强力磁波圈圈向外辐射,与此同时,身周不远处,丁玉蝶腾地一下,破淤泥而出,如同被人大力拔起,藏身处淤泥被带起,宛如腾起黑雾。看書喇
易飒还以为他是没沉住气,再仔细一看,脑子里立马轰开了。
她看得清楚,丁玉蝶像个牵线木偶,面无表情,四肢僵硬,像磁屑被磁石吸附,慢慢浮向水路天梯里的姜骏。
这场景太过骇人,易飒脑子里突突的,也顾不上其它了,手脚并用着从藏身处挖刨出来。
这还没完,她看到摄像机往湖底跌,姜孝广一脸木然,同样慢慢漂向姜骏,腰间也缠一圈铁链:很显然,他做了准备,想“跟得上姜骏”。
宗杭也爬出来了,手忙脚乱游到她身边,四下乱看,有些手足无措,再然后,一把抓住她胳膊,脸色激动极了,抬手指向斜前方。
还有一个人竖漂了过来。
那是个女人,面目丑陋,散发如草。
这就是她姐姐吗?和记忆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易飒看着她慢慢漂过自己头顶,漂向天梯里的姜骏。
原来这趟开金汤,这么多人各怀心思,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为自己是黄雀的,其实都或蝉或螳螂,没能翻出祖师爷的套。
只有两个例外。
易飒看向宗杭。
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她不是水鬼,她和宗杭一样,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