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碛尴尬:“没……没有。”
井袖低下头看自己绞着的手。
两只手都绞得发白,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丁碛定了定神:“我觉得素猜撇不了关系,你回去之后,可以往这个方向查,还有,陈秃本身……背景也挺复杂,听香姐说,他随身带枪,估计仇家……也很多。”
易飒把手伸进头发里,烦躁地抓理了几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出了这么大事,陈秃那又不安生,按住葫芦起了瓢,我也是倒霉……女朋友啊?”
是朝……自己说的?
井袖吓了一跳,抬头看她笑得甜软,觉得这笑容有点熟。
易飒打趣丁碛:“长得真漂亮,便宜你了……”
又揶揄井袖:“不过,你可得长个心眼儿,别被他骗了,这个人,十句话里,也没一句真的。”
送走了易飒,丁碛关上门,后背都出汗了:陈秃这事没露马脚,还算幸运,但井袖这儿……
他转过身。
井袖正盯着他看:“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宗杭吗?”
丁碛说:“是这样的,井袖,你听我说……”
他卡了壳。
这么突然,一时半会,怎么编出个全须全尾的故事来啊。
井袖反而笑了。
过了会,她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算了,你也别费那劲了,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我是认识宗杭,你记不记得,我住吴哥大酒店时,特别喜欢到露台上跟隔壁聊天,你还说我是闲的?隔壁住的就是他,他爸是酒店老板。”
“后来他失踪了,我也挺上心的,谁知道一个多月之后,他忽然打电话给我了。”
“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他给了我不少钱,让我扮他女朋友,怎么说呢,就是跟他跑几个地方,身份上打个掩护——不然你以为呢?无利不起早,我在暹粒干得好好的,巴巴跑到国内来,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委屈自己住那种臭哄哄的船工宿舍,不为了钱,谁肯干?”
***
易飒没急着回房,去到楼下餐厅吃了个饭,想到宗杭也没吃,又在船上的小卖部里买了些零食,没敢买多,连泡面都只拿了一盒,散伙在即,买多了怕心思细的人生疑。
回到房间,没等多久,丁玉蝶就把宗杭送回来了,连屋都没进,嚷嚷着自己晒伤了,要赶紧回屋贴个面膜。
关上门,看到宗杭一脸喜色,眼睛都亮晶晶的——易飒知道应该有收获,故意先不问:“饿的话,自己烧水泡面。”
宗杭“唰”地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字条:“给你。”
易飒瞥了一眼:“什么啊?”
宗杭真想塞到她手里去:“她给我的。”
他特别想看到易飒跟易萧姐妹相认,易飒那么小就没了家人,多可怜啊。
易飒接过来,反复看了看,发现非但包裹得很好,还拿透明胶缠好,没开过。
“你没打开看?”
宗杭摇头:“我打开了,万一你怀疑是我换了纸条呢?还不如让你开。”
易飒有点意外:“呦,长心眼了嘛。”
想了想又问:“怎么给你的?丁玉蝶没发现?”
“没,”宗杭兴奋地脸上泛红,“他在睡觉,我趴着休息,把手浸到水里,谁知道易萧……老K在水下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腕,把这个塞在我手指间……”
易飒怀疑地看着他:“你能忍住不叫?”
“叫了啊,但我马上找了个借口,瞒过去了。”
易飒拆塑料包:“能被你瞒过去,丁玉蝶这两年智商掉得真厉害。”
宗杭假装没听到,反正她前头夸过他“长心眼了”。
易飒抽出纸条展开。
上头写着:19号,晚10点,鸭头山。
宗杭也凑上来看:“鸭头山,这是哪儿啊?”
易飒走到窗边,朝远处看了看,指了指湖心唯一可见的、形如鸭头的一处:“喏,那,应该是个岛。”
鄱阳湖里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岛屿,丰水期是岛,到了枯水期,水退下去,就成了山,有一些有名的、大的岛屿,都开发成了景点,那些小的、没什么看头的,就成了荒岛,船来船去,都没人稀得上去看一眼。
宗杭恨不得今天就是19号:“那我明天准时去,一见到她,我就把你的话转达给她。易飒,我觉得她肯定是你姐姐,肯定是。”
***
水祭安排在晚上十点钟。
事发突然,没法准备太多,一切从简。
九点半开始,跟船上打招呼,内外都熄灯,不见一点灯光。
姜骏的起尸处,拿圆的“拉框子”围起,槽里倒油,十点准时点火。
三姓的人在十点之前,都要带三根“敬死香”到场,从火槽里点上香头,然后散布周围,有艇坐艇,艇不够就浮在水里,全程不允许讲话,算是虔诚默哀。
线香用不着烧尽,剩1/3时就扔进“拉框子”里,寓意:还有不少,留着以后慢慢用。
默哀这段时间,只姜孝广可以说两句话,诸如感谢各位到场之类的。
这水祭也就算完成了,毕竟现代社会,不能动静太大,引来关注就不好了。
宗杭不能去,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看稀奇,客船离事发地有点远,只能隐约看到细细的拉框子火圈,香头的光亮比萤火还弱,倒是很多聚集的香雾,袅袅上升,蔚为壮观。
宗杭看入了神,觉得三姓也怪有意思的。
听易飒说,开金汤这种事几十年才遇一次,家族的大事也并非天天都有,大家平时都像普通人一样各忙各的,爱打工打工,爱上学上学。
只在被需要时,才聚到一起。
细一琢磨,有点像神秘的俱乐部,低调不张扬,设了苛刻壁垒,对外界三缄其口,保守着属于自己家族的秘密。
***
时间差不多了。
姜孝广从划艇上站起身,夜里风有点大,艇身摇摆不定,但他还是站得很稳,然后清了清嗓子:“首先,作为姜骏的父亲,我感谢大家……”
手机响了。
死寂的静默里,这声音极刺耳,没人说话,但四下显然已经荡开一片无声的骚动:水祭事大,很多人被要求连手机都不要带……
姜孝广慌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姜固的手机,那个女人打来的。
场合太尴尬,他赶紧摁掉,调了静音塞进兜里:“那个,我们继续,姜骏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头绪,但是……”
电话又来了,裤兜里不停地震动。
过了会,这震动变成了一条一条,应该是来短信了。
四下里更静了,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映着点点香头的目光里带揣测、好笑、不满、猎奇。
姜孝广只好再次把手机拿出来,刚一点开,短信就跳了满屏。
——不接吗?
——那我就给通讯录里的人挨个打电话。
——让他们知道,1996年,你跟丁长盛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还在祭祀你的假儿子吗?
——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习惯了?
——我要见姜骏,接电话!
——接电话!
电话又来了。
这一次,姜孝广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颤抖着手指揿下接听,将手机凑到耳边。kΑnShú伍.ξà
他听到那个阴沉而又沙哑的女声。
“明天晚上,9点钟,鸭头山,一个人来,谁都不能知道。”
姜孝广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那女人笑起来。
她压低声音,像透过听筒,给他的耳道里吹气:“如果我们能谈拢,我送你一份礼物,很完美,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