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登基的头两年,李文翾没离开过京城,他虽嘴上苛刻,到底不放心,朝事他都要在后审查,暗自过问,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
不过这孩子确切是个做皇帝的料子,既温和又严厉,既悲悯又冷酷,极擅洞察和操控人心,朝廷上下都对她既仰慕又畏惧,甚至常常忘记她也不过只有十几岁。
元和四年的上元节,宫中大摆宴席,太上皇和太后未出席,只是太后派人送了礼物给陛下。
除了一些赏玩的物件儿,还有一个锦盒,打开是一枚龙虎符。
李文翾把兵权也交到了她手上。
夭夭却只是平静地合上了锦盒,递给了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收好。”
转而悄声问春久:“父皇和母后真的走了?”
春久以为陛下生气了,太上皇和太后谁也没知会,昨日里晌午,突然点了几个随从骑马走的,便是包袱都没带几件,身边人都以为只是出门游玩,哪成想是南下去了。
他战战兢兢答:“回陛下,来回信儿的侍卫是这么说的。”
太上皇和太后只带了徐衍徐将军和太后的贴身婢女,并一干随从,却也是分道走的,陛下和娘娘骑马而行,其余人沿着官道走,预计四月下江南,顺利的话年底回,若是玩得愉悦,便尽兴了再回。
自然,明面上的说法是体察民情。
夭夭撇撇嘴,嘟囔道:“父皇真是可恶。”
为了独占母后,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春久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干爹年岁大了,如今他贴身伺候陛下,干爹说,咱们这位陛下,最是见不得蠢人,凡事机灵点儿,若不知如何做,便老实乖巧些,莫要自作聪明。
说来也奇怪,他也算是着陛下长大的,可如今近身伺候着,他常常连大气也不敢出。
辰王殿下和陛下平座,坐在陛下身旁,这会儿倏忽勾头问:“你是不是又偷偷给母后塞侍从了。”
夭夭甩一甩衣袖,歪头道:“都是净了身的,也不过就是模样好点儿,会哄人些,给母后养养眼解解闷儿,父皇忒小气了些。”
李泓祎暗自扯了下她袖子,“你啊!”
从小就盼着让母后换个父皇,如今没事就给母后送人,不是歌舞乐倌,就是模样俊俏的侍从,父皇没揍她大概是母后拦住了。
父皇小心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莫说是太监,便是听夏姐姐黏母后黏得紧了,父皇都要闹一闹。
前年听夏姐姐陪母后种田,母后在麦子地里踩到蛇尾巴,吓得一蹦三尺高,听夏姐姐护住母后免撞到后头石墩上,自己却崴了脚,瘸了小半月。母后愧疚不已,便近身照顾,夜里都陪着一起睡,没到三天,父皇就生闷气了,说母后冷落他,又说从来就没对他这么上心过。
母后翻了个白眼:“你身子壮得像头牛,生病都没几回,哪里用得上我照顾。”
结果没几日,父皇在路上救了个差点被惊马踩踏的稚子,胳膊断了,母后心疼不已,父皇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副终于叫他逮着机会的样子。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夭夭才不管呢!且她就是故意的。
她为此还同魏太傅争执过一回。
太傅说:“陛下此举甚为荒唐,不该如此,若身份调换,有人一直往太上皇身边送婢女,太后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夭夭摇头道:“非也,朕给母后送人过去,便真的是给母后解闷儿的,莫说母后向来是专一痴情,便真的有什么越界的迹象,父皇轻轻松松就能料理了。若父皇不痛快,跟母后闹一闹,也不过是增添些情。可若是父皇执意要亲近婢女,母后若要抗衡便要使劲浑身解数也未必(粉扑-儿文=!學)能如愿,这便是根本上的差别。”
太傅蹙眉,“谁人不知太上皇痴心太后,甘愿空置后宫,又怎会做出那种事。”
“可朕也听说早年里劝父皇广置佳丽为皇家开枝散叶把母后都气坏了,如今把父皇洁身自好当功勋,无非是觉得这事儿稀奇,来日若父皇不要这功勋,怕也没人觉得是过错。朕不过给母后选几个没根儿的侍从,便都坐不住了。朕的母后又何尝不是一心一意为父皇,难道她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
太傅气得不行,觉得陛下胡搅蛮缠,可却也找不出更多辩驳的话,回去连夜里翻了半柜子的,想着要怎么辩倒她,醒过神来忽然又想到,女帝她将来会择选怎样的君后呢?
会选几个?
然后转头给陛下物色男妃了。
最后被太上皇痛骂了一顿。
离开两日,李文翾和相思还没出中州腹地,相思是个娇气的,骑马嫌累,马车嫌慢,热了不想动,冷了也不想动。
她央求阿兄就近找个客栈歇息两日,李文翾拿她没辙,只好绕道去最近的镇子,选了最好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叫人打了热水给她泡澡,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嘀咕:“闹着要出来玩,又是个三步倒的,我本来估摸着我们四月份能到江南,现在,怕是五月份也难。”
相思趴在浴桶边沿,眼皮直打架,“你好意思说,还不是阿兄突然拉我出来,出城门前,我都以为咱们很快回去了。”
到了城门口才附耳忽悠她,说江南风景宜人,南边儿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冬天树都是绿的,问她想不想去,相思在边关出生,见的是风沙黄土,京城四季分明她已然觉得气候宜人了。
江南那地方,便是诗上读过无数次它如何好,也想象不出来四季如春到底是怎么样的,于是便点了头,可谁能想到他说走便走,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徐衍和听夏沿着官道走的,应当比他们还快些。
泡完澡,李文翾又把她捞出来,裹擦干净了放到床上去,自己也去洗了下。
再爬上床的时候,相思竟然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