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正红色婚服,看上去精神气十足。没有官身, 他身上佩戴的东西没有多少规制讲究, 只是作为郡马,该有的都得有。他全神贯注雕刻的木偶, 暂看不清模样,不过好在体型圆润,可以看得出喜庆。
木偶旁已有一个刻完上了色的。娃娃佩戴着红花,喜气洋洋脸颊飞红。隐隐约约有着梅郡主的样。由此可猜, 他正在雕刻的该是他自己。
周子淙走过来打算叫人时,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外面鞭炮声道喜声不绝,下人穿梭在人群里都是眉开眼笑招待着人。暖呼的茶水与喜蛋糖水一碗接着一碗传递出去。作为郎君,周子澹本该在招待客人。却没想负责招待的事全交给了他和爹娘。
很周子澹。没辜负他一向来在外的名声。
周子淙站定在周子澹身边开口:“沐煜行今日晚些时候到。云大人吉时动身。龚大人已经落了座。你再不出去,怕是要错过接人。”
周子澹听到话愁苦皱眉:“早知道昨晚就不睡了。还没刻完呢。想今晚放在婚房里的。”
周子淙不由笑了声。他说了一串名字, 到了周子澹耳里竟是一个名字都没被他放心上。好似筹划一切的不是他一般。沐王府这几天的动静可不算小,如今沐家军封锁了沐王府, 是几乎一个人都出不来,一个人也进不去。
他提醒:“快去。有马车。你可以坐着马车去,骑马回来。”
周子澹把木偶往怀里一塞, 连着刻刀一起塞进袖口。他算了算时辰:“去的路上刻完,等回来上色。我可真太忙了。这婚一辈子难怪只结一次。多来两次烦都烦死。”
他笑嘻嘻起身:“走咯,接子芝来周家。”
人起身走到马车边上, 他朝着马车边上两个跟着走的人拱了拱手:“大哥二哥, 今日辛苦。”说罢, 他才坐上了马车, 一副浑然不觉得自己坐新娘坐轿有哪里不对。
他掀开帘子看向周宅。周宅喜庆是喜庆, 却也被无数的将士团团围住。几乎每隔一段就能看到一位穿着铁甲头戴盔的将士。他招了招手,将一个仆从喊来:“让人给每位值守的将士送一盒喜糖,放人脚边。不要碍着人值守。”
帘子放下,周围人满脸笑容,也一个都没提出哪里有不对。这可是周家二郎,干出什么事情来都很可能!可不能因为多说了一句两句,导致郎君一时想不通跑了。
沐王府里,沐子芝头上不知道塞了多少斤重的东西,压得她感觉稍动一下就能整个脖子歪过去。她身上一股脂粉香气,让习惯了草药染浆香气的她很是不舒服。
她身侧,兰郡主生母小心翼翼替人装扮好,细心问一旁的赵姑姑:“姑姑,可是这样就行了?”
姑姑上前细看,再三确认后微颔首:“是。”
本该是沐王府负责的事,现下连沐王妃的影子都没有。整个沐王府里几乎每个小院门口都有将士严防死守,表情肃杀。这些肃杀的将士和窗上的喜庆红色“囍”字截然违和,却没人敢提出不对。
门口俞宁进门拱手:“梅郡主,时辰到,该准备启程。接亲队已在沐王府外。”
沐子芝盖上盖头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走吧。”
她现下只能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往前走全然需要别人搀扶着。跨过门框,跨过台阶,跨出小院。看不见外面的一切,让她脑子里不住想着这几天的事。
沐王府突然戒严,与原先看守她院子的仆从不同,一大群出入战场的将士将门口都把持住。她出不去沐王府,周子澹这回也真进不来了。
接下去每个到她院子里的人都会被搜身一遍才放行。至于出去,几乎完全出不去。白云和潭梦都无法借各种理由往外跑。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沐王府是出事了。
然而刚开始不论谁进入到她这里,都没有办法告诉她沐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俞宁带赵姑姑等人过来了一趟,简单说了一声:“沐王爷遭行刺,身体抱恙。府上要在每位院子里查有无行刺者的东西。”
沐子芝微愣神。这种行刺的事,她在梅家听都没听说过。到沐王府短短这么点日子,她是真能见到普通人闻所未闻的事。
她任由白云和潭梦带人进屋子检查,询问俞宁:“是谁派来的刺客?王爷要不要紧?”
俞宁虽身为受命将领,但并不能进郡主屋内查东西。他近来和兰郡主以及周子澹关系不同,便低声稍透了点:“在查。王爷中毒已无大碍。王妃受伤更重,正请大夫疗伤。”
沐子芝不由想,沐王爷这婚事结的确实不错。王妃对他竟是可以豁出性命去救他。可惜了她娘。明明她娘先来的。她微叹息。
俞宁顿了半响,在人出来之前低声快速交代:“王妃身佩香囊中有毒。勿外传。”
沐子芝:“……”她收回她刚才的念头。这沐王府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王妃香囊里有毒,这事就不能细想。细想就是之前的王爷中毒死的。再细想会不会有人借王妃的手毒杀王爷。
她在这一刻甚至在想,她小院里不会有什么可能有毒的东西吧?她会不会哪一天被莫须有的罪名杀死。
进房间的赵姑姑等人过了一会儿出来。赵姑姑身边的那位女子行礼:“已检完。房中物件无碍,院中染缸中为板蓝根等,并无毒性。”
俞宁拱手:“打扰。下属还要去别处。”
说罢带人离开。
接着便是一日接一日的牢笼日。大门不能出,吃饭全然靠人送过来。要不是她还能做些扎染,早掀了门口值守的人。
真踏出了沐王府,踏上了接亲马车。沐子芝才将思索回忆的念头抽回。她听着身边周子澹轻快的声音,恍惚想着。她真从沐王府里出来了。
周子澹将人送进了马车,从怀里取出了三娘的小木偶往三娘怀里一塞:“先拿着玩。我要骑马回去。你嫁妆也太多了点,还得派那么多兵。”
多么?沐子芝想探头看看外面,又想起盖头不能掀开,于是安分坐在那儿,低头看手里被塞的小木偶。小东西瞧着极为讨人喜,黑头发大眼睛,戴着大红花。穿着的衣服是她喜欢以前为三娘时爱穿的那种上下布装,而非梅郡主的奢华穿戴。
她感受到车行进路上,和车外周子澹聊天:“今天人多么?”
“多啊。到处都是人。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主动攀亲攀友的。都是消息灵通。”周子澹说着周家的情况,“我哥都想一分为十。我爹我娘人影都见不着,直接埋在人堆里了。”
听着好似“……那你在干什么?”沐子芝手上把玩着小木偶,“你不会在刻木偶吧?”
周子澹被说中,大义凛然:“怎么了?我一心一意为你。你比那些人重要多了。当然,大哥二哥,我不是说你们重要。只是相对起来三娘最重要。”
沐子芝:“……大哥二哥?”
她猛然意识到周子澹说的是谁,直接伸手掀开了帘子,想下一步掀开盖头。
马车外梅大哥顿时震惊了,忙喊着:“快进去。你怎么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别掀盖头,这是你能掀的么!”
梅二哥更是当场笑出声,又很快在旁人的侧面下收敛声音:“有人看着呢。我们过来蹭个饭。阿奶和爹娘都被安排了位置,已经在周家了。”
沐子芝唇角微颤,微攥紧了手里的小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