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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季淮初开车两个小时,去郊外接齐悯慈。
齐悯慈在那边参加一个艺术展,她把自己的藏品都拿出来了,每一张,包括画框亚克力板上面勾勒的人物。
那几乎是一种怪诞的并不美观的“艺术”。
她请了一个装置艺术家来配合她的展出。
她把游夜那幅房间的玛卡里亚作为展出的中心,还原出了一个真实的画中的“房间”,逼仄的黑暗的屋子,高得不到尽头的穹顶,还有那微弱的一束光。
现实里的房间没有人物,人物投射的地方放了一把红木的椅子,每个参观的人都可以坐上去感受一下。
那光好像是希望,又好像是绝望。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大一样。
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
齐悯慈觉得对于游夜来说那可能是通往异世界的路灯,是向死而生的指引。
可对齐悯慈来说,那束光的确是希望,尽管很渺茫,从高不见顶的地方透射过来,在她面前打下一小片亮斑,起来微弱到让人难以注意,可却真切照亮了她。
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去了,郑医生说:“有句俗语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虽然并不算一句好话,可一个人幸福的时候确实是不太会考虑幸福这件事的,我很早就说过,当你不在再思考生存意义的时候,或许就是你找到生命意义的时候。”
齐悯慈仍旧不觉得自己找到了。
但或许没答案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这个展出已经好几天了,季淮初已经过了,所以今天他没有进去,只是把车停在展馆外等她。
会展中心前的广场,有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大巴,年轻的少男少女穿着校园从展馆走出来,欢声笑语中,齐悯慈安静地穿行,季淮初降下车窗目视她走过来,寒风钻进来,冲散暖气,雪花也随着气流舞动,悄声没入车里。
她在车前站定,弯腰朝里,因为冷,她微微眯着眼睛。
季淮初觉得齐悯慈没有怎么变,永远是一副淡漠凉薄的样子,但又总觉得她变了好多,像是冰冷的瓷器,变成了玉,虽然上去都是冷的,可触手生温。
铃铛从后座猛地探头:“surprise!”
饼干本来也努力地藏着,到小主人蹿起来,它也忙趴在那里和小主人肩并肩,微微仰着头,一脸骄傲。
这个品种的狗狗,总是一副微笑脸,和小朋站在一起,显得特别可。
齐悯慈也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到饼干期盼的眼神,她也伸手揉了揉饼干的头,然后才钻进副驾驶。
车窗合上,暖气回拢。
季淮初抓过她的手放掌心里搓了搓,问:“今天累不累?”
齐悯慈摇头:“不累。”
大概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简短,于是她主动说了句,“今天遇见了一个小朋,比铃铛大一点,她追着喊我妈妈。”
季淮初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就带她去找妈妈了。”齐悯慈着他,一脸“还能怎么办?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季淮初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那我们宝贝很棒哦。”
大概小孩哄多了,说话都带着一股哄小孩的味道。
齐悯慈却并没有觉得不妥,她甚至认真地“嗯”了一声。
就好像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大概也觉得自己真的做得不错。
她其实心欠奉,但大概有了铃铛,也有了些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情。
而且“做个好人”的感觉并不差。
她和这个世界的羁绊,变得越来越多了,但她并不排斥。
车子停在老宅,下车的时候,吴妈过来迎,笑道:“淮初和悯慈回来啦?唉哟,还有我们小铃铛和小饼干。”
铃铛叫了声:“吴奶奶。”
饼干也跟着“汪”一声。
进了客厅,叶蓉正在和老季商量公司下一季度的计划。
铃铛奔跑者扑进奶奶怀里,拉长音调撒娇着叫:“奶奶!”
“哎,”叶蓉大声地回答,然后笑起来,抱着孙女亲了又亲,“铃铛都不想奶奶,这么久了都不来奶奶。”
铃铛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一下,扁嘴道:“才四天。”
爷爷把她拉过去,“不跟你奶奶说话,她不讲理的,到爷爷身边来,跟爷爷说说最近在都在做什么。”
饼干在屋子里撒欢,这边跑跑那边跑跑,显得很忙碌的样子。
吴妈在准备晚饭。
季淮初牵着齐悯慈的手,坐在了母亲对面。
叶蓉摘了眼镜,身子坐直了些,有些别扭地问齐悯慈:“展出还顺利吗?”
齐悯慈也有些拘谨,点头:“嗯。”
她顿了顿,又说:“很顺利。”
像个乖巧文静的晚辈。
叶蓉也“嗯”一声,“顺利就好。”
季淮初觉得这两个人再聊下去可能要互相冰冻了,于是转而去和母亲聊起公司下个季度的计划。
齐悯慈松了口气,抬手把饼干招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摸摸头。
她现在还是抗拒小动物,她只是和饼干熟悉了。
这是铃铛的好朋,所以她也可以把它当做朋,就好像季淮初她,他的妈妈尽管无法接受她,但还是在试着接纳她。
人的感情,真是很复杂。
情、亲情、情,纠缠在一起,每个人身上都好像被无数的丝线缠绕着连接在一起。
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