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娜笑得停不下来。她问:那你的“同事”们会叫你马乔丽吗?
是啊……你不要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马乔丽——哈哈哈,听起来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向导——马乔丽——
马库斯轻轻敲着瓷杯。他在笑,但他的心情听起来有点忧郁。
抱歉……要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不会那么叫你。贝罗娜立刻说。
不……我是想起了……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是个女向导……梦见我生来就是女向导,梦里的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个男向导。
梦里你叫马乔丽?最后你吓醒了?贝罗娜开玩笑地问他。
马库斯摇摇头。
我的名字叫伊芙。而且我知道我被取的这个名字是什么内涵——圣经的典故,上帝从亚当身上拆下一根肋骨,做出了夏娃。
贝罗娜没明确说点什么,但向导能“听”见她的感受。他对她点点头。
“是的……”很强调向导的附庸属性,而且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呢……梦里我好像正在休假,但是一个电话把我叫走了,到医院里去,要我去救一个哨兵。然后我好像在回忆吧,反正我知道了,我出生就是为了那个哨兵,为了服务他,但我不是他的专属向导——很让人不舒服,对吧?但更不舒服的还在后面。我到了医院,发现那里还有很多别的女向导,她们也和我一样,是被叫过来救他,也和我一样,是为了服务他才出生,也和我一样,不是他的专属向导,而且——也和我一样,她们叫伊芙。我们所有人都叫伊芙。
贝罗娜不舒服地摸摸自己的手臂。
这也太……
而且你也在其中。你是一个女向导。顺便一说,你的精神体没变,我的也没变。我们这些向导的精神体都是白色的,除了你——你还是你,黑色的曼巴蛇。
说到这里,黑蛇高兴地过来缠住他的手,亲昵地磨蹭他。马库斯短暂地从复述这个梦带来的压抑情绪里脱离,对蛇说:“我也喜欢你,宝贝。”
接着他继续讲述,心情又灰暗下去:
梦里就好像是,另一种可能性的世界,我们还是这个项目的成果,但项目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只做了一个哨兵出来……
他望着贝罗娜,又一次点点头。
我跟着他们走进病房,看见病床上躺着的是——弗伊布斯。
贝罗娜既震惊,又不安,同时感觉反感。但她还是想听下去,所以她的向导也没有停下来。
我们轮流去捞他的意识,谁也没成功。然后,我好像是在回忆吧,反正我知道了,那个世界好像是因为艾达把黛安娜偷走了,黛安娜不在第九区长大,但弗伊布斯还在,而且因为这种分离试验似的情况,他觉醒的非常早,精神力也达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水平。他们为了保住这么强大而杰出的成果,疯狂地做出了许多替代品——我们——希望我们替代黛安娜,被他接受,和他结合——但他谁也不接受,只要求找回黛安娜。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要压抑心里的恶心。
你知道吗?梦里,我们都叫伊芙,所以我们不会彼此称呼对方伊芙,而是数字——和弗伊布斯的匹配度。达芙妮也在,她还是九十九,不过是因为她是和弗伊布斯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哨兵。你是九十六,我是八十八……而且和这里的思路一样,他们在向导身上故意做出缺陷。我的脚有问题,我小时候好像不能走。
他长舒一口气。
说起来,不做这个梦,真的感觉不到,有一具行动便利的身体多好……在梦里,我站的时间长一点就感觉不太行了,但是病房里没给我准备椅子……我真是站得要受不了了……然后,她来了……黛安娜。她也叫伊芙,但好像那是艾达起的名字,是艾达某个亲属的名字,继承了爱意和祝福的名字。
他轻轻摇摇头,像是在对自己重申,那只是个梦,梦是假的。
他继续讲:我们中好像有人很嫉妒这个伊芙,有人则很讨厌他……我?我嘛……我好像就觉得和自己无关,我当时关心的是自己的脚,看到她来了,迫不及待问哨塔的人:这里不需要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然后我就出去了,迫不及待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们两个相视而笑,稍微冲淡了压抑的气氛。
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一百”成功或失败的消息,最终……
她从他的心情里“听”见了某种暗示,于是问:她失败了?
她不仅是失败了,弗伊布斯拖走了她。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和向导,向导没有把哨兵的意识捞出深井,而是自己跟着哨兵一起坠亡了。我们中有个人特别关心她——六十六?好像是这个数字——她冲进去救她。当然,你也去帮忙了。还有别的人。但是,都失败了。这个任务,彻彻底底地失败了。嗯……后面怎么样我不知道了,梦里的我不关心后续。我知道任务结束了,就离开了医院,继续去度我的假。
贝罗娜轻轻舒了一口气,让对他笑了:嗯,听起来很像你!
马库斯牵牵嘴角,又开始搅动红茶,勺子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我醒了,”他轻声说,“然后我感觉很恐惧……”
贝罗娜理解地点点头。梦见自己成了个更邪恶的世界里,弗伊布斯的备胎,是很吓人。
但是马库斯看着她,轻轻摇头,严肃地告诉她他真正恐惧的是什么:
那个梦里,我和你关系很一般,你好像和达芙妮关系更好
贝罗娜噗嗤笑出了声。
“诶!我认真的……”醒来后我就想,我们的人生是多么随机,受到我们之外的力量控制着,而这个力量又多么随意!我们的名字可能不是马库斯和贝罗娜,我可能是一个女向导,你可能也是一个女向导。我们可能不是匹配的哨兵和向导,我们可能只是点头之交,我们可能……完全不相爱。
他搅拌红茶的速度越来越快,勺子的声音变得破碎,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太可怕了,贝罗娜。”他停下来,攥紧了金属勺。
贝罗娜伸出手,把手掌覆上他的手。
“好吧,马库斯,可能我最近确实对你关注少了——这只是个梦诶!”
“我不是在恐惧梦本身,贝罗娜,而是梦揭示的真理——”
“那又怎么样呢?”黑发的哨兵坚定地说,“就算真有那么一种可能——哪怕真有那么一个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啊。”她握紧了他的手,“在这个世界,我们不是某人的备胎——我是你的哨兵,你是我的向导,我们是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六的哨兵和向导!我们自由相识,我们从未分离,我们相爱结合。我们孩童时代的心愿正逐一实现,我们的所有理想陆续变成我们的生活——整个世界都在成全我们,而不是阻挠我们!”
她探身过来,吻了他,对他微笑。
“忘了梦吧,马库斯,我们活在此刻。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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