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像块忽然丢进怀里的热乎乎的烤红薯,让他有点不知如何反应。
姜西月则是被他发冰的皮肤惊着了。
他的皮肤和看上去一样,让她想起大年初一起床时看到的落在窗前的新雪,细而凉,白得和雪一样,也凉得和雪一样。
她的眼神落在少年胡乱系在腰间的旧棉袄,眼中飞快闪过一点点恻隐。
“把外套穿上吧,天气还冷着的。”
韩雁回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说:“不用,待会儿搬东西就热了,而且穿着搬,桌椅可能会把衣服挂破,没得换。”
他一直怕热不怕冷,走了一路来上学有些热,所以进教室前脱了外衣。何况,大伯的衣服他穿着合身的不多,外套就更少,能不破相还是不破相。
然而,与他并不同频的姜西月,此时眼中的不忍更多了些。
她家是没钱,可爸爸的工作收入其实还不错,只是要还债,所以才过得这么紧巴巴,但无论如何,家里也没困难到让她在冬天连一件旧衣服都不敢穿的地步。
“你……衣服还够吗?”
韩雁回不懂对方怎么突然语气变得有些小心起来,不过他也懒得琢磨,只问什么答什么。
“还成,有两件轮流穿,等校服发下来就好。”
姜西月心中有种莫名微妙的复杂感受。
一方面,她遇到了一个同类,甚至是比自己更加贫穷的同类。
在这个汇聚了小富之家孩子的学校里,有人和她一样,要躲进统一、宽松而难看的校服度日,这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慰藉感。
另一方面,她几乎有些克制不住,生长出一些此前她从未以为自己有过的东西——同情心。
“这边,老师办公室在这边,我带你把校服也一起领了吧,有校服就好了,没事的。”
她的口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韩雁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只是对父母反骨,并不是逮谁咬谁、不识好歹的青春期疯狗,所以点点头,又说了句“谢谢”。
心里暗想,自己今天一天之内说谢谢的频率,比以前一礼拜都高。
可能小地方的人,都格外有人情味些吧,他没细想,潦草地下了个结论。
到了办公室,老班正忙得焦头烂额,显见顾不上他俩这两根葱,匆匆签了条子,连新来的人长什么样儿估计都没看清,就打发他们出去了。
临走前,老班忽然记起来,嘱咐了一句,“对了,记得叫你大伯之后来补下学杂费。”
韩雁回点点头,回了句“好”,就打算出去,但姜西月却一个人落在后面,心中叹了句。
连交学杂费都困难了啊,而且,难道他父母……
她想了想,快步追上了几步就走远了的韩雁回,仿佛壮士扼腕,下定决心对他说道:“你等等。”
韩雁回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立在了原地,只见姜西月和个小钢炮一样怒冲回教室,过了一会儿,又跑回他面前,递给了他一个东西。
一张旧得四角有些磨损的蓝色卡片。
她跑得气喘吁吁,半弯下身来,单手插腰摁住跑得有些发疼的肋骨。
一头的卷毛跑得更乱了,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落了下来,额头上沁出一点细密的汗,亮得像春天里桃花上的晨露。
“给你。”
她看着韩雁回说,眼睛圆圆亮亮。
这让韩雁回生出一种错觉,那些从来成群结队、热热闹闹的小松鼠群,突然跑出一只来,用细细的爪子抓了藏着的松果送到他面前。
“谢谢。”他下意识说,接着才又反应过来,问:“这是什么?”
这问到了姜西月的专业领域,她脸上显出有些小得意的快乐,回答道:“校园卡。”
韩雁回将卡片翻过来看了下,果然上面印着校名,但他还是还了回去,说:“谢了,但我不能用你的卡,拿回去吧。”
姜西月愣了下,接着眸子里涌出些好笑,用手指把他递回来的卡摁了回去,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道:“还挺有骨气。”
“不过,这不是我的卡,这是废卡。”
“废卡?”韩雁回有些不解。
“我们学校办卡是要花钱的,一张卡十块的工本费,不过如果你有旧卡,就能直接给旧卡刷权限,就不额外收钱了。”
“那这卡也是这么用的?”韩雁回猜到了。
“嗯,这是毕业了的高年级的卡,他们一般都不要,不少人毕业那天和旧课本一起都丢学校课桌里了,我一张一张去收回来的。”
说起这些,姜西月眼睛都发亮。
“你收了很多吗?”韩雁回捕捉到了关键词。
“对啊,同学里不少大马哈,三天两头就丢卡,我五块一张卖给他们,比他们自己去补卡划算,所以我一直都放几张在书包里的。”她脸上是满足的荣光。
韩雁回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笑意。
他以前的同学,是真正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娇儿娇女,又是这个年纪,哪怕不过分,也多多少少有些理所当然的虚荣心。
不要说向同学卖旧校园卡,就算是掉在课桌缝隙里的硬币,也懒得弓背弯腰去费力掏出来。
被荷尔蒙吹鼓的自尊心,在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眼里,是天平上最重的东西。
为钱汲汲的样子,不够好看。
所以,韩雁回很少遇到这样大大方方谈论挣钱的同龄人,这让他觉得很新奇。
不过,韩雁回还是下意识去掏兜,等到发现口袋里除了个让手指露了出来的破洞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现在连个毛票也没有。
看见韩雁回脸上一愣的表情,姜西月伸手按住了他,抢在他露出窘迫表情之前说道:“不用,给你的不收钱。”
她又靠近了些,放低了声音。
“因为,我们是同类。”
不是朋友。
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