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日子迅速流转。
九月中,我又踏上开往台北的国光客运。
c-803的室友们全都回来了,张枫依然在开学后就忙着学生会的事、杜子凌每天跟热舞社的拍youtube的街舞影片、夏火常跑育幼院帮忙刷油漆,常忙到晚餐要我帮忙代煮、木桐杉的身体似乎完全好了,整天跟我一起往篮球场跑。
「新的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次选训会很有看头,听说几个新生风评都很不错。可诚…现在学姊走了,球队管理的部分还请你跟可慧多多帮忙。」
「没问题!学长。」
当然没问题,这是报答。
我非常乐意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仍持续报效球队,以尝对于木桐杉的人情。
整个夏天在他的陪伴下,我已练出明显的肩膀与腹肌线条……之前跟杜子凌挑买的那些衣服,已经开始有几件衬衫上围略紧了。
不知怎地,开学至今常有学妹追踪我的ig,那些张枫与杜子凌一手操刀的华丽页面,都有种连我也觉得陌生的距离感。值得一提的是夏令营之后,工作人员都彼此追踪了ig帐号。罗慕筠追踪了我…我也追踪了罗慕筠,她限动几乎没发,倒是很常增加相簿的照片;或是美食或是学校角落的美拍,每发就是三千多个讚也不在话下。
我很常发限动……无非就是希望,瀏览的名单上…出现罗慕筠的大头贴。
「学长!今天状况很好喔!膝盖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对吧?」
手机镜头对着木桐杉,他给了我一个阳光十足的笑容。
非常上相。
「当然没问题了!全国制霸,就从今天开始!但那之前…得先填饱我们的肚子。」说完,他对在旁边滑手机的荷娜唤声。
这几天她都陪着我们一起练球,好像出社会后都不用投履歷一样。
该吃午饭了。
「不好意思,请问张同学现在方便吗?」
我与木桐杉听到这话都吓得跳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也是因那人声距离近得夸张。
「干!」
「靠北!」
「?」海蕾娜的随从墨绿j一脸淡定,仿佛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不过细看之下……他今天没有戴徽章。
我揉着心口,回望他,想了想问道:「是大小姐吗?」
中东男点点头:「她在咖啡厅等你,店名叫白色优格。」
青田街那家吗?
「好……我知道了。」
但木桐杉拦下我。
「等等……小鬍子,可以说明一下你是谁吗?」
中东男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我学弟这样被你的人叫去就要过去呀?你那个大小姐是谁?」木桐杉语气不善,他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显然觉得不能不管。
他这句话终于引起中东男眼神的回应。
不过那是个似笑非笑、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眼神。
「没啦…学长,我是去找朋友,就在青田街那边,你跟学姐先去吃饭吧?」
我背起包包夹起篮球,连忙赶紧打圆场。
不过他们俩还是陷在对视僵局中。
荷娜走到我们身边,不以为然的瞪着中东男:「他谁啊?」
「你怎么称呼?」我问。
中东男没有搭理我,我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木桐杉身上缓缓上升。
「海蕾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你怎么称呼?」我连忙这么问。
「啊?他是海蕾娜的朋友!?」木桐杉纳闷。
「海蕾娜是谁,烤肉那天那个女的吗?」荷娜皱起眉头。
中东男别开视线。
「失礼了。大小姐都叫我阿铁。张同学,请跟我走。」
真是个硬邦邦的人。
-
「大小姐?」我唤她。
看着窗外陷入沉思的海蕾娜没发现我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啊!你来了!坐吧、坐吧!」她手忙脚乱的指着对面的位子,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是一年前,我们首次见面时用餐的座位。已经过一年了吗?
「还有!你不用叫我大小姐,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可以了。」前一刻像石雕般的模样烟消云散。
今天的她,穿着白色罩衫搭配淡紫色长裙,黄铜光泽的花雕腰带,典雅可人。
「海蕾娜?」伊丽莎白?
「是的。」她笑盈盈的说:「我们后来都没什么机会好好聊一聊,对么?」
没错。
虽然脸上笑笑的,但现在我心情却很是复杂…奥托说过的话仍记忆犹新。
我拉开椅子坐下。
「是呀……」
「义大利水牛起司沙拉还有无花果蜜桃帕那火腿?」
「想不到你还记得。」
「今天我们可以吃些别的。」
她菜单翻一翻,点了一份清蒸挪威深海双鱼。
「上一次吃这家,也是好久以前的事嘍……」我点了份简单的义大利麵。
「是呀…这阵子发生很多事呢……」
「你朋友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我看了一眼坐在门外露天区的壮汉。
「你说阿铁儿吗?不用替他担心,他会自己找时间吃东西。」
「阿铁儿?」
海蕾娜点点头。
「我都这样叫他的。本名是阿泰尔·伊本·阿萨德,叙利亚人……算是我在家族里的保鑣,也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叙利亚人……吗?」还真的是中东人耶。
「别看他脾气不太好,其实他办事能力很强、很细心,也会说多国语言。我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交通与住宿都是他一手打理的。」肯定的语气。
「可是他是家族里的人?」
海蕾娜沉默了一下,回应我:「阿铁儿只需对我负责,这是我爷爷的命令。」
我点头,宽了心:「都没听你弟提过你们爷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回应我的是无声的沉默。
那不是刚刚那种想事情的沉默,而是难以开口的沉默。我望着垂下头的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有点不好意思。
直到清蒸挪威深海双鱼与义大利麵摆在我们眼前。
海蕾娜鼻子凑上前,深吸一口气。
「鮭鱼…………还有鱈鱼。」
然后她微笑,刚刚那沉重的气氛消散了。
「……抱歉。」我翻搅义大利麵。
「不……只是要形容他,有点困难。」她嘴角上扬的低语:「并不是长得很奇怪什么的……而是面对像他那样的人,如果知道他是谁的话……常人应该都不会花心思去注意他的容貌,头已经先低下去了。」
「就连子女们也一样吗?」我失笑。
「我想是吧……不过还是可以用权威跟严肃去形容他呦!也是有温柔的一面,不过那一切都摆在传统与规矩后面。」说到这边,海蕾娜笑出来:「可就连像他这样的人,在临终之际,也很掛念雷奥。这连我都有点嫉妒呢!」
「他很希望雷奥不会像他爸那样吧?」我说。
海蕾娜停下刀叉,看了看我。
「你知道我们家里发生的事吗?」
「你可以说说看。」
「想知道吗?」
「你可以说说看。」我两手一摊。
她喝了口水然后说:「我们的父亲……是爷爷培养的继承人,听说不管任何方面都可以表现得很完美。我想父亲后来丢下母亲离开,爷爷确实很失望没错。我弟出生那一年,母亲过世了……父亲想要离家,跟爷爷大吵一架,听说谁都没胆跟爷爷那样说话。后来他也确实走了……从那天开始爷爷的话少了,也变得很少出门,我们两个孩子从小被吩咐不能离开大宅,尤其是海因里希。」
说完,叉起一块鱼肉。
「我想是的。爷爷的确很不希望雷奥变得跟父亲一样,雷奥被带回家门之后,所接触到的一切全都是一板一眼的东西……那一定跟他原本的生活差距很大,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就是知道。」
说完一阵沉默。
然后…想来是累积足够的能量面对过往后,海蕾娜才再次开口。
「父亲再次离家后,雷奥连续一个星期都不吃东西,明明饿个半死却在那边死撑着,真像个笨蛋。他也开始变得像爷爷一样,很少讲话………几乎不讲。他只是把所有爷爷吩咐的事情做好,然后继续呼吸似的,对什么也毫不关心。而我发现…虽然他不太讲话…但他的眼里……总是充满着哀伤。家里每个人都不喜欢他那双哀伤的眼睛,但在我看来,那双眼睛比什么都还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