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他娘的……卑鄙小人,只会来偷袭这套……有种堂堂正正跟我打……」老杨无奈的笑着,气息越来越虚弱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武萱抬起头来。
「我…我大概快不行了……但…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你的男朋友……王建汉……我遇到他了……」
元旦早上杨天成说的那些事情,自武萱受伤的耳朵听来……简直就像是做梦才会遇到的事情。她的男朋友,将近四个月前就在电话里失联的王建汉,竟然出现在封城内的刘将军麾下部队里,还与跨年夜的边境巡防队员杨大哥遇上了。以前在建中难民营时戒护组队员会彼此交换故事(常常会变成比惨大会),老杨在那时就知道武萱有一名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出去相会的男朋友。
结果在跨年夜当晚与利维坦小队的成员间聊他们『攻击高塔』的事蹟时,有一名小伙子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远方传来群眾们为点燃火把而起的高声欢呼。
「喂!小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老杨的目光自燃烧的大楼塔顶移开。
「哈!电池小子!人家在问你呢!」队长黑杰克笑着调侃。
「……叫我电池小子就行了。」那名小子翻了翻白眼,他一直不太说话。
杨天成瞇起了双眼。
「我刚刚听你们队长叫你『建汉』是吗?你姓王吗?」
手持65k2步枪的小伙子紧绷了起来,他以一种『你谁啊?』的堤防眼神上下打量起老杨。接着他用孤疑的语气询问:「你认识我吗?」
「……你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武萱?」老杨瞪着眼前没啥礼貌的小鬼。
结果那个小子的双眼就亮了起来。
然后变得非常激动。
然后爆炸与衝天的火花就在远方阵阵炸开……接着人潮就衝过来了。
「他……人在哪里?他后来怎么样了!」武萱颤抖着问。
奄奄一息的杨天成足足沉默了一分鐘。
「我看见他……被抓走了。被末日教会拖走了。」
隔天老杨就过世了……听说是在睡梦之中,走得还算安详。武萱后来足足在第二伤患中心躺了三天,等到她有办法劳动时南港之战正打得火热精彩,大量的伤员被后送……武萱立即就被调配至三兴国小展开服务。
令人绝望的伤患数量是反抗军的医疗能量远远无法负荷的,毕竟光是连处理跨年夜导弹攻击的受害者就已应接不暇了,伤患中心的劳动者皆承受着庞大的压力,但这一切对于曾在龙山河滨公园伤患营待过的武萱来说,倒是能够泰然面对……只是接连几天,她的眼泪常常会不自觉的滑落下来。
王建汉的出现与遭遇,武萱一度压抑下来不去多想,彷彿是在避开心中锐利的一处创口……那是如此的诡异、没有确切感的伤痛。每次早上醒来,武萱都会忘记这件刻意避开的事情,彷彿那名傻气固执的男朋友仍活得好好的,他仍在花莲的外婆冰店顾店……仍在宜兰的罗东医院做事……仍在基隆的舅舅那里帮忙……每一个崭新的日子,他都会活过一次,都活得好好的。
直至武萱在当天某个时候……被一些事情触动到了,才想起了男朋友已经被抓走了……拖进那鲜少有人能活着逃出来的地狱里。每一天在武萱心中,王建汉都会活一次,也会死一次。
大概就是这样,才让她学会这种吞云吐雾的生活方式。现在她默默地计算着自己不再哭泣的日子……已经快要满一个礼拜了。
她抬起充满厚茧、粗糙的双手凝视着……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
中兴桥炸裂……人们、她的朋友们高声尖叫的坠落河面、军人抬起卡宾枪对着爬上岸的百姓一阵扫射……悍马车也对着河面展开疯狂杀戮、邱议员与他的妻子高举写着『我们都是人,台湾人。』的板子跨过光復桥的警戒线然后被狙击手射倒……目睹后的万名出血症患者鼓譟着衝上桥梁、带着女儿投奔难民营的老宋头部中箭缓缓跪倒、白白的床单与洗过的衣裤随风扬起……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平安……然后火光炸了开来……她站起来时发现了品洁与冠贞残破的尸体、老扬轻拍自己的头……沾血的绷带围绕在他的身上…已经够了。
台北封城至今,武萱从来没被击倒过。
无论这世界多么疯狂与绝望,她都坚持住了。但现在……她有些累了。
「武萱!?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找你找超久的!」
是小林的声音,他被调去南港打仗了……想不到还活着。武萱吐出了一口长菸,沉淀了一下心情后才抬起头来。
笑吟吟的小林戴着破眼镜,他拍了拍身旁男孩的背。那男孩跑向武萱。
武萱用力抱住终于出现的柯威廉,然后哭泣。
打从她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次哭泣能让她哭得这么痛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