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东家,在下三番两次襄助,竟换不来些许通融?”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李渚霖自己便先愣住了。
所以他这是为了区区八折六千两的银子,在胁恩图报?
委实太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或是与商女多打了几次照面,难免沾染上了些功利之心?
可此话也着实让阮珑玲不好意思了起来。
是呢,眼前这位张公子,说起话来虽偶尔有些不中听,可人家确确实实帮了她不少忙。
上次在桃坞若是没有他现身阻拦,或许刘成济高扬着的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并且他还教她如何报复,能使刘成济官运更坎坷……说起来,是该好好谢上一番的。
可用整整六千两道谢……委实也有些太多了…
“天下楼规矩虽不可破,可既然张公子开了这个口,那便九折吧!如何?”
说罢,阮珑玲便利落地从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了三千两的银票递了上去。
这就算道过谢了?
所以堂堂首辅,屈尊降贵,舍下脸面,仅还了区区了三千两的价?
李渚霖的脸霎时暗了暗。
阮珑玲自小最善察言观色,敏锐察觉到了眼前男子的情绪。怎么?他这是不满意?好吧…三千两,好像确实是少了点…好歹是天下楼的贵客,不好轻易得罪!
“三千两自然是不够报答张公子的襄助之情。若是张公子愿意赏脸,玲珑定设宴款待张公子一番,如何?”
寻常的大家闺秀,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出与男子单独用膳的,可阮珑玲在商场上难免要应酬些商贾,所以这条拷在寻常女子身上的束缚枷锁,在她身上便不存在了。
其实她说这话也有私心,乍眼一看,就知王楚麟是那种家教森严,自持清贵,不愿与女子过多接触之人,料定了他不愿赴宴,如此倒也省了一遭麻烦事。
其实李渚霖确实是不想再与她有何牵扯的,刚想着要张嘴拒绝,却又从她微扬的嘴角中,看透了她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竟破天荒一口答应了下来。
“赴宴而已,有何不可?
我只一个要求,这宴请之地,由在下来挑选,如何?”
阮珑玲未曾想到他会答应,脸上闪过一丝始料未及,可这酬谢宴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她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悉听尊便。
对了,玲珑这儿还有公子之前落下的一块丝帕,我一直想要寻机还给公子,只是最近忙忘了,便在宴席上一齐交还好了。”
她倒有礼懂节,晓得不该将那巾帕留下,与男子私相授受。
如此便倒省得李渚霖开口了,今日走这一遭,也算是将这两桩事儿全办妥了,他点了点头,也不欲再多待,撩袍转身而出。
三月十二,是刘成济还钱的最后期限。
阮珑玲放言,若是在这日之前还未收到那八万六千九百五十三两四文钱,她那一纸书信,便会送到徐州的舅父手中去。
终于,在这日的子时一刻,刘家人漏夜送来一个不小的匣子,门房晓得这木匣当紧,收到之后,立即命人将其快步送至了烟霏阁。
烟霏阁内灯火通明,阮珑玲一身雪白的寝衣盘坐在床榻之上,万千青丝垂落下来,萦绕在身周,为她艳丽无双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慵懒。
可她毫无睡意,她还在等,直到阿杏将那个木匣子捧至眼前,阮珑玲便晓得,她等来了想要的东西。
刘成济终究担心官声受损,还是将那笔巨款还了来。
阮珑玲心中觉得庆幸,她终究没有赌错,悠悠吁来口气后,踩着绣鞋下了床,行至了案桌前。
“吧嗒”轻微一响,木匣子上的铜锁应声而开。
匣盖的缝隙由小变大,缓缓打开,待阮珑玲看清楚了内里的物件,瞬间泪流满面。
里头静置着的,是她与刘成济多年来互赠的定情信物。有二人儿时一起编的小蚂蚱、在上元灯会上猜中灯谜的小灯笼、每年送的生辰礼、还有在他赴京赶考前她去求的平安符……
她含泪的眸光朝那些物件一一扫去,只觉这些年的两小无猜、恩爱相偕的画面都浮现在眼前,阮珑玲忽感心脏仿佛被人掐在指尖,骤然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困难。
阿杏将摊在书桌上的一块巾帕递了上去,哽咽道,
“小姐,他不值得。”
阮珑玲接过丝帕拭泪,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低声道了句,
“就当这些东西从未存在过,都烧了吧。”
阿杏听令,只将里头一个食盒大的小屉子抽了出来,然后唤了几个婢女入内,将仅装有旧物的大匣子又搬挪了出去。
阮珑玲抬起雪白的巾帕,将脸上的泪珠擦拭干净,只觉鼻尖嗅到了一阵柏木、檀木与香草根混杂在一起的男香。
她低头一看,才发觉手中的丝帕,原来正是王楚麟在桃坞中递上前来给她拭泪的那一块,未曾想到此时此刻竟又用了一次。
阮珑玲拭完泪,然后将那个重要的小屉子抽开。
果然,银票就在此屉柜里头。
可这些银票,大小不等,新旧混杂,各个钱庄的都有。且???这些银票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有根据面额叠至一处,这里折了一个角,那里损了一个缺,甚至有些银票上头,还有黑点污渍……真真是混乱不堪!
瞧见这乱象,就晓得这些银票,是刘成济在短短几日之内,各处求爷爷告奶奶凑的。
可他为何就不能将事情做得圆满些呢?数额都凑齐了,去找家钱庄齐齐兑换成新的,莫非就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