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句话,在他心中盘亘了整整一天,不、或许还要更久:“对我这么放心吗小朋友?”周知彦问。
“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啊。”
遇见的是他还好,万一出现在河边,将她带走的是别人呢?周知彦连想都不敢想。
岑少艾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们不是陌生人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是没错,不是第一次。
但满打满算,距离他们第二次见面,尚不足24个小时呢。这跟两个九岁十岁的小孩,故作老成地说:“我们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一样,颇令人啼笑皆非。
晚上照旧,岑少艾在卧室睡床,周知彦在客厅睡沙发。
沙发是不太舒服,周知彦躺在上面,早上的腰酸背痛没有多少缓解,认真思考要不要去买个床垫搁在地上。否则时间一久,只会越来越受罪。
想着想着,他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放着自己家床不睡,干嘛偏要跑来睡沙发。还是时雨的沙发。
时雨……
周知彦有时也对自己感到困惑,他到底是想要和时雨有牵扯,还是不想呢?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时雨,但也谈不上多么喜爱。时雨还在时,有人曾不停地对他说,说他一定要对时雨很好很好,“你们今后可要相携相助”。但周知彦始终觉得,他们最好的关系应该是毫不相干。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时雨。
一切的模棱两可尚没有答案,时雨突然死了。
周知彦第一次听到这则消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态来应对。
悲悼哀痛吗?他自诩对时雨并没有情深意重到如此地步。
抚掌称快吗?他们又不是仇人。
但有人在他面前悲痛欲绝,展露出他从没见过的痛不欲生,请求他,恳切地、绝望地、哀叹地,逼他背负起责任,要他一定要找到凶手,为时雨报仇。
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这样说了。
说来好笑,如果从被害人死后,谁获益最大谁最有嫌弃来看,时雨的死亡,最可疑的对象其实是他自己。两年来,每每思及此,周知彦总会读出几分命运的荒诞来。
他忽然很想抽烟。顾忌不远之外睡着的岑少艾——卧室门一如昨日开了条小缝——烟只敢叼在嘴边。
很莫名,很无端,周知彦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他有时竟觉得从岑少艾身上看到了时雨。
和长相、性格,甚至说的话都没有关系,不如说,岑少艾和时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周知彦清楚得很。
但总会有神思迷荡、昏暗交错的某些瞬间,他看着岑少艾,仿佛有时雨的气息浮现。就像看向水面,水中倒影并非理应的模样。差别无从分辨,无法言明,仿佛世界只在细微末节处,发生了极小的扭曲。因而愈加奇异、诡昧、脊背发冷,胆战心惊。
大多模糊惝恍的东西都不长久,如雾如露,如黄昏,周知彦还没来得及抓住一丝头绪,那些短暂的念头和感受就消失不见了。
暖黄灯光下,岑少艾的面容清晰而明净。
那支烟没有走到被点燃的一步,最后的结局是从嘴边跌落,掉在地上,因为半含着烟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熟。
分明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熟度,周知彦却在进入梦乡之后没多久,蓦地睁开了眼。
室内一片漆黑,没有半分光亮。看似和睡觉之前别无二致的景象。
周知彦却很笃定,此刻有人正站在沙发旁边,离他的头不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