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哥儿便犹豫起来,低下头,见昱哥儿大眼睛满是期待,张着胳膊叫“包!”,又想和弟弟玩。
还是媛姐儿,过来把昱哥儿抱走了,到案桌边指着水晶盘里的佛手和凤梨。昱哥儿只要有人跟他玩就高兴了,抱着个佛手不放。
另一桌间,纪慕云松了口气,朝于姨娘笑一笑,于姨娘给她一个友好的笑容,夏姨娘冷笑两声,谁也不理,自顾自吃菜。
爹爹真是....溺爱。珍姐儿收回目光,夹起一片清炒小白菜。
曹延轩见了,用汤勺舀一只鸡腿放进小碗,把碗放在珍姐儿面前,又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对花锦明说:“珍姐儿从小就不爱吃猪肉,爱吃鸡肉鱼虾,大了也没改过来。”
花锦明是知道的,笑道“在家里也是这样”又称赞“珍姐儿做菜很好,我母亲也夸奖。”
也就是说,珍姐儿在婆家下厨,讨婆婆欢心。曹延轩十分喜悦:女儿在家里娇宠,嫁出去就懂事了。
“甚好。”他笑道,“年底事多,天气又冷。明年暖和了,你和珍姐儿可以出去走走,到桃陇庄住几日。”
珍姐儿这才露出笑容,娇嗔道“年初芳姐儿送了桃花给我,把我勾的,想去庄子上玩了,上一回去庄子,还是前年姑姑在的事呢。”又说“到时候,给爹爹带酒回来。”
歇过午觉,时候不早,珍姐儿叮嘱过弟弟“跟着爹爹好好读书”,也就该走了。
曹延轩送到外院,望着和自己肩膀一边高的女儿,心中颇为不舍,“回去了,和锦明好好过日子。陪锦明读书,服侍好你婆婆,家里有什么事要放在心上,不要吝惜钱财。记着,若与锦明有分歧,不许与锦明吵架,在人前听锦明的,回来告诉爹爹。”
这句话触动珍姐儿心事,勉强道“爹爹,若是花锦明欺负我呢?”
“瞎说。”曹延轩没当回事,笑道“好端端的,他欺负你做什么?”珍姐儿扭扭身子,强调“人家说的是万一嘛。”
曹延轩依然不信:“锦明比你大好几岁岁,比你懂事的多,我看,你是欺负锦明才对。”
珍姐儿侧着头,不吭声了。
曹延轩轻轻叹息,“你过得好,你娘也就安心了。”
娘亲,娘亲,等爹爹续了弦,除了自己和弟弟,这府里,慢慢会把娘亲淡忘吧?珍姐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十月十五日是下元节,按照习俗,祭水神、解厄、求平安。
曹慎来约曹延轩:“去城外消散半日。”
曹延轩应了,告诉纪慕云:“去没去过禹庙?”
禹庙吗?纪慕云听说过,有点好奇:“是城东那座吗?妾身知道,却没去过。”
曹延轩伸手捏她耳垂,笑道“往年下元节做些什么?”她哀哀呼痛,嗔道“只去过道馆。”
蒸红豆骨朵,糯米糍粑,麻腐包子,纪慕云把昱哥儿托付给吕妈妈,“只去半日,吃过饭就回来。”
吕妈妈满口答应,“家里这么多人。”又悄悄叮嘱“虽然老爷出了孝,到底有宝少爷。穿得素净些。”
纪慕云连连点头,到了那日,穿一件湖绿色卷草纹对襟褙子,杏花白挑线裙子,外面罩着靛蓝色素面披风;绿芳嘀咕“太素静了”,她便戴了曹延轩送的赤金海棠花簪,在鬓边簪一朵海棠绒花。
曹延轩早早过来接,带她上了小油车,到府门外换了马车,行到隔壁街道,在一座宅邸外略等片刻,曹慎也带着戴着帷帽的杨姨娘出了大门。
禹王庙在城东十多里的地方,远离管道,位置颇为偏僻,平日很少人过去,今日路上马车一辆接一辆,行人络绎不断。
“这么远啊?”道路坑洼不平,马车颠簸的很,车厢里的纪慕云揉一揉后腰,“怪不得,妾身没去过。”曹延轩扶着车壁,把大迎枕垫在她背后,“也就下元节这一日人多些,我也不是每年过来。”
等到了地方,纪慕云戴好帷帽,小心翼翼扶着曹延轩的手下了马车,发现前面是一座荒凉险峻的山丘,一座不太起眼的旧庙屹立在山前。
庙前停满马车,路人摩肩接踵的,几乎比得上前年中元节了。管家周红坤开路,护卫在四周,四人费了点力气才随着人流挤到庙前。
离得近了,纪慕云才看清楚,山间有一条细细的溪流,在庙宇右前方汇聚成一汪极大的深绿湖泊。再看庙宇,显然是新近修缮的,粉白墙壁和红漆廊柱在连绵山脉间略有些突兀,庙前几棵柏树至少数百年了。大雄宝殿外挂着殷红色的“禹王庙”三个大字。
“纪妹妹。”杨姨娘亲热地到她身边,因人太多,便没行福礼,“好久没见了。”
一方面,纪慕云觉得对方是个聪明灵巧的人,另一方面,从曹延轩嘴里,能听出曹慎对她十分宠爱,于是纪慕云对杨姨娘也十分友好,“可不是,上回还是四小姐成亲时见到的。姐姐可好?”
不知是不是和曹延轩刚刚出丧期有关,杨姨娘今日打扮的也很素净,穿件淡紫色绣缠枝花褙子,玉色罗裙,袅袅婷婷地如没出阁的少女。“老样子了。妹妹可曾来过?”
纪慕云摇摇头,“今日是第一回 。”
周遭人越来越多,杨姨娘左右瞧瞧,指挥护卫往左边走,牵着她踏上一处稍高的土坡,“我给你说,一会儿可有意思了。”
曹延轩和曹慎跟着过来,见两个女子已经亲亲热热执手说起话来,不由相视一笑。
正午时分,纪慕云看到金陵城一位官员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到湖边,大声说着什么,之后有两位道士在香案后点燃香烛,向天祭拜一番,登上岸边一条独木舟。
“是要做什么呀?”纪慕云垫着脚尖。杨姨娘指着湖心方向,“祭禹神啊。”
果然,独木舟划到湖泊中心就停下来,远远望去,像一片褐色树叶般浮在青山绿水中。两个道士把船上的馒头、糍粑一股脑儿推到水里,岸边道士也把吃食往下抛,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吃食雨点般落入湖中。
原来是这样“祭禹神”的,纪慕云看得兴致勃勃。
越来越多的人边喊“来了,来了!”,边往前挤。
再看湖面,不知何时浮起不少黑影,大的如胳膊,小的像手掌,原来是各种各样的鱼虾,竞相叼食、争夺浮在水面的吃食,水花四溅。
好大的鱼,纪慕云惊叹。
突然之间,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透着惊恐,纪慕云迷茫地瞧向那人的方向,立刻睁大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水底浮起一条长长的、弯曲的黑影,迅速向独木舟游去,在湖面留下一条水线。
那是什么?纪慕云说不出话,水蛇?鳗鱼?还是蛟龙水怪?
独木舟上的道士也发现了,略一慌乱边便镇定下来,弯腰从船底拾起两根木桨,一人持一根,拉开架势站在摇摇摆摆的船上。
后来想起来,那一刻很短,又长得令人心悸:
那条什么生物游到距离独木舟数米的地方,仿佛被水底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调头朝下,朝更深的湖底去了,啪地一声,一条三米余长、赤红色的尾巴伸出水面,打了个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