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的声音又尖又亮, 宛如如利刃般刮得人耳膜生疼,院子里所有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凌云怔怔地瞧着他那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唇, 心头浮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的声音怎么这般刺耳?玄霸好容易才睡着,会不会被他吵醒?
建成原本已走到院门外头,听到元吉的叫嚷, 也是大惊失色。他赶忙疾步走了回来, 按着元吉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元吉愤然甩开了他:“我才没胡说八道, 这是你跟阿嫂说的, 我都听到了,三阿兄一出生,好些人就都看出来了,后来还有个和尚也是这么说的,三阿兄他命中注定就是一个短命……”
他话没说完, 突然眼前一花, 随即肩头便是一阵酸麻——却是凌云欺身而上,一把扣住了他肩窝, 低喝了一声:“闭嘴!”元吉哪里肯服,伸脚就要往凌云身上乱踢, 凌云手上微一用力,元吉顿时手脚发麻, 再也动弹不得;张口想骂,竟也发不出声来。
建成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缝住元吉的嘴,只是他原就性情温和, 又怜惜元吉的处境,从不舍得对他动手,自然也拿他无可奈何。瞧见这一幕,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三娘,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了……”
凌云蓦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凛冽逼人,他还没出口的“三胡”二字顿时都被冻成了冰块,上不去下不来地梗在了嗓子眼里。
凌云的目光却没在他的脸上多加停留,反而在院子里众人脸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了周嬷嬷的身上。
仿佛看出了凌云的疑问,周嬷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目光之中,满是悲哀。
这悲哀,仿佛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凌云这半日来越绷越紧的心弦上,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骤然断裂的“嘣”的一声。
是了,她早该想到的,她早就听人说过的,世民和玄霸出生那年,全长安有名的医师卜者都被请到家里来了,后来玄霸七八岁回来那次,世民的确是病过一场,但家里决定再次送走玄霸,却是在带他们去见过一位高僧之后……原来母亲不是带他们去看病,是带他们去看命!原来不止是医师们都觉得玄霸难以长大,这些高僧名道更是早已断定,玄霸根本活不到成年!
这,才是母亲不愿见到玄霸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觉得玄霸既然注定夭折,与其到时伤心难过,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因为她说过,为了活下去,她从来都只做有用的事——疼爱玄霸,显然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只会带给她更多的绝望和伤心。
但就是母亲也没有想到吧,她自己会比玄霸走得更早,她的担心、恐惧和逃避,简直就是个笑话!
所以她才会那么后悔,她才会说,如果不是想得太多,算得太远,她绝不会把玄霸送走,她会全心全意地疼爱玄霸;她才会说,她以为只要不让玄霸留在身边,不多看他一眼,最后她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所以在见玄霸最后一面的时候,母亲才会那么努力地把自己打扮齐整,就算透支生机,也要给玄霸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所以她才反复叮嘱自己:不要让玄霸知道这一切,不要让他有任何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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