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姚珠娘跪求吴暖笙传信,欲见戋戋一面却没见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下大雨赖在贺府门口不走,口口声声说贺家抢走她的女儿。
戋戋忍无可忍,隔着门槛偷偷和姚珠娘相见,央求涵秋千万莫告知沈舟颐。
姚珠娘蓦然见到女儿,大喜过望,怜爱道:“娘亲几年没见到你,你出落得如斯玉雪可爱。”
那双布满老茧的脏手要摸摸戋戋,戋戋撇撇嘴,下意识避开。
“有话快说。”
姚珠娘哭诉临稽闹洪涝,房子都被冲塌,家中揭不开锅,连几个儿子也都病倒。
“贺家近来贴喜字,却不见新娘往外抬,我一猜便是你成婚了。我知道,女婿是做草药生意的,学识好,赚得盆满钵满,便救济救济亲娘罢!”
戋戋蹙眉道:“这些年吴二夫人也给了你们不少钱,你们就是无底洞,永不知足。”
“没良心的丫头,怎能如此说你亲娘。你只顾得自己锦衣玉食,也不想想娘亲当年十月怀胎分娩之苦?你要看着你亲弟弟生生饿死,也罢,我亲自和女婿说去。”
戋戋阴沉沉道:“你想害死我么。害死我,你们什么好处也拿不到。”
姚珠娘无奈一笑。
戋戋沉吟半晌,终是从发髻拔下两根朱钗,那都是沈舟颐私下赏她的,没有登记造册,可以给出。衣服上的大珍珠若不是赏赐了月娘,倒也可一时抵债。
“别再来了。这应该够你们暂时用段时间。”
姚珠娘接过钗子,放在手心掂掂分量,才藏入随身的布包之中。
戋戋无精打采,就要掩门。
“阿甜,娘亲后悔了。”
姚珠娘收起嬉皮笑脸,欲言又止,“你别怨娘,当初要是有办法,娘也舍不得把襁褓里的你卖掉。可你也要清楚,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呢,若不卖你,你的哥哥们也吃不上饭……”
戋戋打断道:“别说废话了。没事的话,我回去。”
姚珠娘大堆的感伤之语只得咽入腹中。
戋戋刚出生就被姚珠娘换了银子,实和这个亲娘无半分好感。姚珠娘年轻时曾在秦楼楚馆卖唱卖色,颇生得一副雪肤花貌的妖精面孔。戋戋的长相比贺府的其他姊妹都好看许多,就是承袭了姚珠娘。
“好吧,你保重,娘亲过几天再来看你。”
戋戋静观姚珠娘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有没有收过养女?”
“养女?”
姚珠娘转过身来,“有过的……怎么了?”
她确实收过养女,但那养女及笄后也被她卖到秦楼楚馆换钱了,为给家中汉子瞧病。
戋戋大抵清楚,不再和姚珠娘深谈下去,默默撑伞回到自己屋里。
真是巧。
月姬的养母,居然就是她的亲娘。
这个秘密若泄露出去,她死无葬身之地。
长夜寒天,芭蕉树叶遍布雨痕。铅云低垂,银色的雨线似千万根针坠下来,没给地面上的人带来丝毫清凉,反而屋内一股潮乎乎的味儿,加倍苦闷。
戋戋听着哗哗的雨水声,墙角青苔上蠕动的蜗牛,心慌难宁。
沈舟颐出去做义诊还没回,他离家时没带伞具,现在定然被濯成落水狗。
想到这里,她又稍稍遣怀。
顾时卿的娘子卫氏冒雨前来探望戋戋,进屋后饮下半盅热茶,说:晋惕听闻戋戋对他的关心之语后很是高兴,有一锦盒,千叮咛万嘱咐要送至戋戋手中。
戋戋不知何物如此神秘,锦盒中躺着一根玉笛,俨然是那只沉淀无数回忆的惕戋笛。当初他们决裂时,戋戋跟晋惕要了半天都没要回来。
她五味杂陈,喃喃道:“他现在不远千里还我这笛子作甚?”
卫氏道:“世子对以前冒犯您的事多有愧疚,特将定情信物归还,也是为了提醒您,千万莫忘记世界还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着您,无论天涯海角。您是明珠美玉,本该攀登贵枝,何苦委身在这小小的商贾之家,受妾室的窝囊气呢?”
左右还是劝戋戋与沈舟颐和离的。
晋惕越是对她念念不忘,戋戋的苦楚犹似火上浇油。她与沈舟颐不是你情我愿的自由婚配,和离不和离岂由她说了算。若沈舟颐知道她暗中还和晋惕有联系,非得生撕活剥了她不可,惹出无穷之祸。
戋戋额现冷汗,霍然站起,不通人情地对卫氏道:“我已嫁人,再无其他非分之想,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卫氏见她忽然翻脸,暗暗心惊。
虽嘴上不敢说怪罪之语,但卫氏和顾时卿都认为世子情深一片,戋戋负心薄幸,就这么干净利索地另嫁他人,甘心与妾为伍,实在……却对她暗地里所受的那些逼迫和委屈全然不知。
卫氏只好放下这话茬儿不提,闲谈起其他。晋惕在边疆英明神武,杀得柔羌三千士兵溃不成军,圣上龙颜大悦,特恩准晋惕回转王畿,封爵授地。
戋戋听说晋惕即将归来,却忧之愈深。
怎么所有棘手的事情都搅和在一起?
卫氏每次来都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防止被沈舟颐发觉。但是这一次卫氏还要将戋戋托她买的避子药交出来,因而多谈了两句,走得晚些。
沈舟颐义诊归来时,恰好睨见卫氏的一个背影。
回屋,倒见戋戋乖乖坐于榻前。
他褪下周身淋湿的斗篷,擦擦发丝上的雨珠,过来将她圈住。那股湿淋淋的雨水儿味将她笼罩,他漫不经意地问:“刚才是谁来找你了?”
戋戋道:“旧时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