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木然不答,目光仍然锁定戋戋,绝望、迷惑、鄙视,要把她烧成灰。
戋戋难堪不已,垂过头不去看李大郎。
她嘴上妃红的胭脂又被沈舟颐亲飞了,牙齿磕磕绊绊,唇瓣还有些肿,透着隐隐的水光,裙带和沈舟颐腰间的香囊还绞在一起。即便没看见刚才那幕,都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李大郎大概死也不明白,世上焉有如此放荡无耻的女子,前两天还和他信誓旦旦地谈婚论嫁,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如此旖旎地在后花园中拥吻。
贺家小姐的事他倒也有所耳闻,传言魏王府的世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还试图把她养成外室。她和她的表兄名为兄妹,实为情人……之前李大郎着急娶媳妇,本不愿去信那些谣言,现在亲眼目睹,由不得他不信。
此时女子白嫩的脸蛋上,有妇人般滋润的红晕,她和那个男人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李大郎快随着这场大雪冻成雪人了。
沈舟颐朝他道歉:“方才没看见李公子,实在对不住。不如进屋去,我和戋戋敬您三杯热茶。”
手还揉在那女人的臀上。
李大郎婉言拒绝,满心恼怒,气得想落泪。天下无便宜的午餐,父亲怕这女人是个烂梨,还真说对了。
古人有在河边洗耳朵,他现在只想一头扎进冰湖里,洗洗眼睛。
……
这日之后,李家便与贺家断交,再无往来。李家阖家都搬去了金陵,说是临稽风气不好,要躲避晦气,连同送给戋戋的那套凤钗也一并要了回去。
戋戋对沈舟颐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司空见惯,已经麻木了。
绣娘来给她量尺寸,问她喜好什么样的花纹,轻一点的衣料还是重一点衣料。戋戋无精打采,信口敷衍,导致许多繁乱的花纹撞色,叠起来根本不好看。最后还是沈舟颐认认真真帮她修改了半天。
又相安无事三个月,东风启信,春水融冰,魏王府的世子妃赵鸣琴生了,是一个皱巴巴的男孩。虽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
整个魏王府乃至上层贵族们都陷入在莫大的欢喜之中,前来道喜者几乎踏破了王府的门槛。然对于那些溢美之词,晋惕却冷冰冰无半点喜怒,心中甚至不胜厌恶。
他清楚得很,这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哪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不过生下来也好,他和沈舟颐的那点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四月初繁华胜锦,香雪似海,临稽城老老少少都脱去冬装,涌到南苑的秀峰上看花踏春。地气和暖,白梨红杏,剪梨飞绵,春日的景色幽绝。
赵鸣琴自诞下小小世子后,在魏王府中的地位无疑又稳了一层。魏王妃将王府中诸般事宜放手给赵鸣琴去做,赵鸣琴不负众望,当家主母当得有模有样。
只是她和丈夫晋惕夫妻关系冷淡,半个月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赵鸣琴知晋惕还对贺家那狐狸精难以释怀,便拟今秋为晋惕纳几房良妾,模样身材都按贺戋戋来。她固然不得晋惕的宠,却也不能让外面的狐狸精趁虚而入。
因着赵鸣琴在晋惕面前提了戋戋的几句好话,晋惕勉强顺从母亲魏王妃之命,和赵鸣琴一道踏青赏春。
去年冬天,晋惕曾听说戋戋和麻风病李家说过亲,他当时还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阻止她往火坑里跳,没想到这桩婚事后来无疾而终了。
他好想念戋戋,好想好想。他想见见她,哪怕远远的一个背影都行。
他想跟她说,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的话,他都不敢奢求跟她说。
或许是天可怜见,踏青游玩这日,晋惕再度看见了熟悉可爱的背影。赵鸣琴身着菖蒲紫长裙,头戴莲花冠,正挽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地跟他讨论儿子的名字……晋惕却心神恍惚,撇开赵鸣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追逐着方才偶然看到的那抹丽色。
赵鸣琴不悦,随着丈夫走过去。
晋惕站在杏花树影后,一对年青男女正在树下说话。男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女子额上,那神情动作仿佛在笑问女子是不是发烧了;女子拨开男子的手,颔首不语,她柔滑的长发被挽成一个低矮的妇人髻,眉眼不胜温婉。
定睛之下,正是沈舟颐与贺戋戋。
晋惕的眼圈蓦然红了。
睽别已久,她……已经嫁给沈舟颐了吗?
赵鸣琴也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一望之下,大惊失色,竟也红了眼圈。
她这感伤倒不是为贺戋戋,只是贺戋戋身畔的那位青袂公子,却不是她年少未嫁时魂牵梦萦的情郎是谁?
须臾间,夫妻俩都各自呆住了。
缥缈烟云,纤翳不生。云开日朗,草木竞秀,好一个阳春四月。
远处的戋戋雪腮鼓起,郁然离开沈舟颐要走。沈舟颐含笑拽住她,往她鬓间簪下一朵杏花。杏花白洁,衬得美人更完璧无瑕。
晋惕绷不住,咳嗽了一声。
那对眷侣这才察觉,齐齐朝晋惕这边睨来。
两对夫妇,八目相对。
戋戋见了晋惕,尬然不知自处,沈舟颐漫然望向戋戋,晋惕神情激动地瞪着他们二人,赵鸣琴则目不错珠地望向沈舟颐。
“好巧啊。”
良久,沈舟颐和晋惕同时开口的。
周围游人如织,热热闹闹,唯有他们这里的时间是停止流动的,且尴尬的。
晋惕扫也不扫沈舟颐一眼,径直来到戋戋面前,定定问她:“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戋戋语塞,哪想到晋惕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接。她心头微有动容,神色复杂地抬眸,小声嗫嚅道:“嗯,好。”
这一声好,令晋惕如逢暖阳,仿佛原谅了他劫她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