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石,自上次熙春园她将这宝贝给他后,他便一直戴在身上。
白净的小鹿沾染上了他的体温,摸着光洁温润,看着倒与荷包上的小鹿甚是相衬,不知从何时起,他身上也处处见鹿。
凌越脸上闪过抹隐隐的笑意,正巧被送人进来的豆丁给瞧见,他像是见了鬼般,不敢相信地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又讷讷地爬起跑开。
他是眼花了,还是六月要飞雪了,他居然看见王爷一个人坐着坐着突然笑起来了?!
不,不是活见鬼,是比活见鬼还要可怕!
而被领到门外的沈婳,奇怪地看了眼豆丁,有些怀疑这个神智状态,真的可以跟着她吗?
外头的动静不算小,凌越的五感又尤为敏锐,几乎是听到声响的同时,他脸上的笑意顿消,冷厉的目光朝着屋外刺去。
在看到她时,蓦地又和缓了下来,将玉石连同荷包一同收回怀中:“怎么这会过来了。”
沈婳手里端着个托盘,每一步都走得尤为仔细,生怕汤汁不慎撒出去。
她原本应该再早就过来了的,但没办法,谁让想象当中很简单的一碗寿面,她愣是煮了将近两个时辰,毁了两条衣裙,才做了这么小小的一碗面条。
她慢慢地挪进了屋内,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有了方才一根针的笑话,她显得有些局促。
“也没什么,就是我想着你的厨子许是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恰好我晚上吃面条,便顺手也给你煮了一碗。”
凌越看着托盘上与她脸一般大的瓷碗,寡淡的汤水里漂浮着几根纠缠在一块细面条,汤上还浮着团看不太出模样的食物。
他没有错过她言语中的细节,略微一顿道:“你煮的?”
沈婳扯了扯衣摆,在咳嗽声中夹杂着一声嗯,而后像是怕他拒绝一般,不敢有半句停顿地飞快道:“你别看它样子不太好看,我刚刚已经尝过了,我保证绝对是可以吃的。”
说完还弱弱地加了一句:“要是你晚膳吃饱了,也可以算了。”
凌越看着那一团焦黄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食物,疑惑地道:“这是何物?”
“是鸡蛋呀,李娘子教我的荷包蛋,我特意煎得两面金黄,吃着也会更香一些。”
说完还用一种你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着他,凌越盯着那焦黄的荷包看了片刻,忍不住地笑了。
他记得嬷嬷还在世时,也会让膳房给他煮面条。
他是宫中最不得宠的皇子,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受冷落的妃嫔,每次去提膳,都要等上大半个时辰,轮到他时饭菜早就冷了。
每回嬷嬷拿回来还要用茶炉子再热过,他总觉得嬷嬷什么都会,不仅能将旧衣变成新衣,就连冷掉的饭菜,经过她的手也能变得热腾腾的。
而到了他生辰这日,她会拿攒了许久的碎银,去央求膳房的小太监往面里加一个蛋。
她说这是她老家的习俗,生辰时吃面吃蛋,便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眼前的汤面与记忆中的宽碗隐约地重叠在一块,他听见小姑娘还在碎碎念:“我爹爹说,生辰都要吃寿面的,鸡蛋也是,你看它圆圆的,吃完以后一年都会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你父亲便是这么哄你吃东西的?”
沈婳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叫哄啊,我吃东西很乖的,一点都不用人操心,自己还会找点心吃,奶娘都说从没见过我这么好带的孩子。”
明明是在瞪人,可这样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却透着股娇气,不仅不难看,反而还似娇似俏,很是可爱。
被她这么一说,凌越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手里拿着点心乖乖地往嘴里塞的画面,竟头次生出几分遗憾来。
沈婳见他迟疑了半晌,不免有些忐忑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头次下厨做得不好,连她都鼓了好几遍勇气才敢试吃,他不敢吃才是正常的吧。
越看越觉得程关月的话在理,应当让李娘子重新做一份的,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
她舔了舔下唇,伸手去将那托盘重新端起,凌越已眼尖地看见了她手指上的红痕,拧着眉拉过她的手。
沈婳的手指纤细匀称,白皙光洁,而此刻无名指的指节上有个很明显的印记,闻着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是他之前给的膏药。
不等凌越开口,她已经飞快地抽了回来,“没,没事的,就是不小心溅到了一点点热油,已经擦过药了,明儿就会好了。”
“这个已经有些冷了,还是别吃了……”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见凌越已经拿起了筷子,夹着细长的面条往嘴里送。
生辰的寿面与平日的面条不同,又细又长,最好是全能连在一块不间断,方有长寿多福的好兆头。
她不敢错过他的神态,就想看看他有没有露出皱眉或是不喜的样子,好在他没丝毫停顿。
本就是过了晚膳的时辰,她又怕做得不好他不喜欢,只煮了小半碗,他几口便吃完了。
也不需要她提醒,就自然地夹起荷包蛋,神色不变地咬了下去。
“如何?”
“不咸不淡,正好。”
凌越眉头轻展,他没有骗她,而是真的尝到了味道,他确是打定主意想哄她高兴,反正他也吃不出咸淡,囫囵吞枣咽下去便够了。
面条做得简单不过一点盐一点汤水,却煮的软硬适中,且令他没想到的是,从入嘴的第一口起,他便尝到了久违的鲜香。
他本能地继续捞起往嘴里送,待到反应过来时,碗里已经空了。
凌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他头次尝出味道是沈婳的栗子酥,后来再尝到是她带来的红糖发糕,再就是此次。
他能感觉到,他的味觉短暂的恢复,都是与她有关,可也并非次次都能管用,恢复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元明大师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她便是他的药。
凌越不是没想过将味觉的事告诉她,可这么多年皆是无用功,告诉她除了徒添担心无任何作用。他不喜欢将软肋展露人前,有种示弱乞怜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沈婳。
沈婳提着的心也随着这句话,彻底地落下了,“你喜欢便好,那我下回再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