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舟只觉从自己被咬破的喉口再生一股剧痛,伴随着附骨之疽的寒意,他几乎以破音凄厉的嗓音吼道:“拔了她的舌头!快!”
“对、对……拔了她的舌头!”
“还不快去!”
护卫们一拥而上,女修本就单薄的身影便彻底淹没在人群之中。
“……”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鼻腔,连同本就模糊微弱的话语也分辨不清了。
被念到名字的修士们集体松了一口气,只有顾辞舟仍盯视着那枚染血的钢铁口套,目光颤动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女修被人拖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透过层叠着的人群,又望进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只不过,如今,那双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执念与怒火。
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个女修对着自己,对着人群,张开了血淋淋的口腔。
她在说:
——【愿你们,不得好死。】
“……别开玩笑了。”
片刻,顾辞舟按捺住自己剧烈疼痛的喉口,嗤了一声,“舌头都没了,拿什么诅咒人啊。呵……要是从开始就一直当个‘小哑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清水术冲淡了台阶上的血迹,除了隐隐约约弥漫的腥气,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交易集市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千机门与东璃派相谈甚欢,就好像他们掌门的亲子从未死去,也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因其而获罪的,哑巴师妹。
“……”
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在隐隐扭曲的空间波动下,一个人影就站立在他们的边上,垂下的指节死死握着拳,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场景。
陆枢行指甲掐握在掌心中,几乎拼尽全力,才堪堪忍耐住将人群给撕得粉碎的冲动。
这是呈现记忆。
他在心中第无数次告诫自己,别毁了她的神府,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这个来自不同时间线上的旅人,毕竟,这些看似真实无比的场面,也不过是截取于一段过往的记忆而已。
都已经过去了,这只是段记忆而已。
陆枢行反复在心中给自己下暗示,可他的手腕仍旧在剧烈地战栗着,好像再多待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倾泻的恶意。
事实上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点程度的虐待,比不过曾经待在聻狱底层的九牛一毛,陆枢行什么都见过,按理说不至于连这都承受不了。
可他向来挺得笔直的腰背却躬了下去,胸膛中堵胀着的负面情绪几乎另其作呕,压得他嘶嗬着呼吸,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记忆片段的呈现并不会关心深陷于其中的人所诞生的情绪,它们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于是接下来,陆枢行就看着那女修被丢入水牢,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昏迷又清醒,看着她尝试了无数法子脱离牢笼,看着她以断舌挤压着发声,所得到的却只是喑哑不成句的哀吟。
所有人都以为这种程度的伤,再加上所处环境,没几天她就会死去的。
但是她没有。
她在那座昏暗黏腻的牢笼里活了三年,每一天,每一秒,她都在挣扎着活下去。腐蛆爬满了伤口,水生植物与她的身体长在一起,还有那个空荡荡的,血肉模糊的口腔。
陆枢行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乎跪在齐腰的脏水中。
他伸出透明的手臂一遍遍地去抱住那个人,口中颤抖的话语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哀求。
“别这样,别这样……岁杳……”
从前被驱逐到聻狱的时候,没有人比陆枢行更渴望活下去。
他知道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所以哪怕是被剥皮抽骨,被肢解砍碎,陆枢行拼着一口气也要活着。
而现在他感到恐惧。
他已经预见了后面的结局,他无力阻止,只能一遍遍地抱着自己的心上人,以无人能听见的口吻求她。
求她不要再痛苦。
视野范围中尽是刺目的血色,陆枢行双眼泛红,却在这个时候,感受到怀中的姑娘似是动了一下。
她偏着头,因长期看不见光亮而失焦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起来。
她似是在感知某人的存在。
即便知道只是一段过往的记忆呈现,陆枢行依旧激动起来,虚影手臂穿透了对方的皮肤,开口生怕惊扰到对方似的轻声唤起来。
“岁杳……杳杳……”
“s……啊%……”
她喉咙中突然发出一段无意义的碎音。
陆枢行心脏发疼得几乎令他昏死过去,压抑着所有情绪,唤道:“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