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杳偏头去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陆枢行轻哼一声,“不仅如此,我还知道, 那帮杂碎在宴会上掳走了一帮小杂碎, 想要借此行为逼迫正道让权。最后小杂碎们全死了……呵,看他们狗咬狗, 真是痛快。”
岁杳沉默了一瞬, “所以之前,你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一再阻止我来秋月宴的?”
魔头也沉默下来。
出乎意料的,陆枢行并没有表现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嘴硬嚷嚷着什么“少自作多情了”之类的话语。他在月色下偏过头看向岁杳, 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仿佛将流淌月光也染红, 将两人笼罩在血月的诡谲色彩下。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是看着岁杳开口道:“你知道那些魔修是怎么进入秋月宴的吗?”
“怎么?”
——“只是简单的伪装或是夺舍他人,在人群中待的时间久了迟早会露馅,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更为便捷的手段。”
陆枢行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听得有些不真切。
“魔修们,屠了一整个宗族的人,上至家主管事,下至打杂仆役,无一幸免。他们在殷虚界的接壤边境凿了一座巨大的坟场,所有化尸水解决或解决不了的残肢都扔在那里面,堆积成了小山。然后,他们‘取代’了这个家族,成为秋月宴上的一部分。”
“……”
岁杳无声望了他一会,虽然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到底只是猜想。
陆枢行短促地嗤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
“怕了吗?”他语气中倒是没什么轻视的意味,只是多了几分自嘲,“你知不知道,埋在殷虚界地底的尸骨腐臭发酵到整个宴席都能闻见……而我当年杀的人,比这只增不减。”
他看着岁杳,突然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我亲手屠了陆家的时候,他们流出的血堆积着足足淹到了小腿的位置,在那之后,离难界、东璃派、魔域、正道……如果你亲眼看见那个时候的场景,现在肯定不会这样同我说话的。”
陆枢行肩膀颤抖着,从一开始的嗤笑,转变为病态的狂笑。
岁杳抬手在二人身侧笼下一个隔音屏障,免得到时候魔修来敲陆其鸣的房门,结果被发病的魔头吓得又跑回去。
她平静注视着陆枢行的眼神,他眼珠子仿佛要渗出血来,嘴角牵起的笑容愈发狰狞。
“快跑吧,趁着现在还在中转区。”他边笑边哑声朝着岁杳道:“去找那狗杂碎管家,或者等白天去求你那好师兄,让他们带你走,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跑得远远的……对,越远越好。”
陆枢行笑够了,抖着肩膀垂下头来,一向被束得整齐的发冠不知甩到了何处去,有些凌乱的发就这样垂坠下来,半遮住他脸上的神情。
他的话语逻辑也颠三倒四的,要不是足够了解,还真跟不上突然转变的话题。
“魔修、殷虚界……算什么……整个魔域加起来犯下的罪孽,都不及我一个人多。”
“……”
岁杳蹲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他彻底不说话了,掀起眼皮望了望房间那头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
“但现在你说的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她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徘徊于陆其鸣房门口的黑影身上,口中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干吗跟你结血契,一结还是两道?”
陆枢行只是轻嗤了一声,“血契早晚会失效的。”
岁杳:“哦,在那之前,我会阻止你的。”
“……”
身边的魔头终于动了动身形,他同样也感知到了那抹未知黑影,但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死死盯着岁杳。
“万一事情发生了,你要怎么阻止我?”
岁杳抽空看了他一眼,语气认真:
“原本是计划杀了你的,但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所以,我想过了,我会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会活下去,只是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找到你,你也见不到任何人,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算是天道,我也会想办法欺瞒过去。”
陆枢行瞳孔紧缩一瞬。
他下意识扯了扯嘴角,似是要嗤笑对方的异想天开,却在看见岁杳全然没有在说笑的神情时沉默下来。
“……”
他长久、长久地凝视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姑娘。
岁杳说完那段堪称惊世骇俗的发言之后,却不再就这个话题讨论太多了。
她目光追随着房间里的影子,仿佛无事发生那样拿手肘戳了戳边上的陆枢行。
“看到那人了吗?他有多次机会攻击陆其鸣,但是并没有这样做。”
片刻之后,岁杳没有等来任何回应,她这才轻叹一声,扭过头去。
“我并没有阻止你报仇的意思,你大可现在就冲进去抹了你弟的脖子,只要你扛得住血契,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只是在阻止你重复上辈子的老路而已。”
她道:“虽然我也不太喜欢这片土地,但是屠城灭世,还是太过了些。”
陆枢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所以你不想让这个世界被毁了,是吗?”
岁杳叹道:“我也不想让你被毁了,陆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