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无情。
垣陵的晚间寻常时候往来的人并没有很多,但是因为此时到了初夏,晚间正巧是不冷不热的时候,所以路上也还算是热闹。
这里的人大多都互相认识,这乍然来了这么一对实在说得上是出众至极的人,难免惹人注目。
明楹来到垣陵以后大多都是头戴帷帽,所以哪怕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见过她相貌的人也并不算是很多,乍然这般出现,旁边卖荸荠的小贩看得有点儿呆,才不过看了两眼,就感觉到自己背脊上顿时生了一点儿寒意。
傅怀砚跟在明楹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朝着旁边的人瞧了一眼。
原本还在一旁悄悄觑着的人也感觉到一点儿来路不明的危险,连忙张罗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不敢再看。
垣陵的面馆开在街边,上升的白雾从汤锅之中散逸开来,原本还在各个桌边张罗的妇人瞧见明楹与傅怀砚,连忙上前热切问道:“两位是要吃面不?咱们这可是在垣陵开了几十个年头的老面馆,价钱公道,各种浇头都有的!”
她定睛一瞧,才看清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热切的面容一瞬间带了些诧异,“哟,这两位不是垣陵人吧?若是垣陵当真有两位这么个神仙样的人物,我哪里能不晓得!我在这垣陵活了几十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登对般配的夫妇,两位贵人这是来垣陵走亲戚的?”
傅怀砚蓦地轻笑了声,散漫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明楹。
明楹耳廓有点儿发红,她也没有反驳,只是对妇人道:“劳烦来两碗三鲜面。”
妇人麻利地答道:“好嘞!”
她利落地将手中抹布拿在手里准备收拾一下桌子,突然听到方才那个贵气逼人的郎君开口道:“一碗不必放小葱。”
妇人应声,对着站在汤锅前的人大声道:“两碗三鲜面!一碗不放小葱!”
她动作熟稔地将桌子擦完,然后对着明楹道:“小娘子与小郎君坐在这里稍微等会儿,一会儿就上面来了!”
她站在一旁,还说些吉利话:“我啊,会看面相的,瞧着这两位就知晓贵气逼人,日后必然是有大造化的!这么登对,以后也是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呢。”
她说完这些话就将抹布拿在手里,转身离开了。
傅怀砚腕上的檀珠手持被他取下,他拿在手中缓慢地转了一下。
他问道:“皇妹方才为什么没有反驳?”
“什么?”
傅怀砚低眼看她,“孤以为皇妹会与那位妇人解释,说孤是你的兄长。”
明楹被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有点儿心慌地将竹筒里面的筷箸取出,仔细地用湿帕子擦拭了一下,递给傅怀砚,小声反驳道:“那皇兄对我做的事情,也不像是兄长所为。”
傅怀砚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下,散漫地哼笑了下。
明楹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昨日川柏对自己说的话,突然问他道:“皇兄从前曾去过边关,边关是什么样子的?”
傅怀砚在桌上的手指突然顿住,“皇妹突然问到这个……想去?”
边关这样的地方,明楹从前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
很多地方,即便是书中描摹再多,也远比不上是身临其境。
明楹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和孤去可以。”傅怀砚顿了顿,“要是和别人,皇妹想都不用想。”
他话音刚落,面馆妇人就端着两碗面走近,面上带着些歉意的笑意,对着明楹道:“不好意思了小娘子,方才我家那位一时洒得顺手了,两碗都洒了小葱……”
她将碗放在桌上,手局促地在围裙上抹了抹,“要不让小郎君在这里稍等片刻,再做一碗给你们送过来,收你们两碗的钱!”
面放久了要坨了,其实明楹忍一忍,也能吃下小葱。
况且今日是傅怀砚的生辰,她不想再麻烦,只轻声道:“不必了,无事。”
妇人还站在这里连连道歉,“诶呀,这事实在是我们做的不好,小娘子莫怪,下次来我们这里吃面,再给你们送一碗。”
明楹摇了摇头,只道无事,视线再次转到傅怀砚那边的时候,却看到他已经低眼将碗中小葱一一都挑了干净。
他素来矜贵非常,即便是做着这样细碎平常的事情,都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将自己面前的碗推到明楹面前,手指提醒一般地,在碗边轻轻叩击了一下。
好似只是很稀松寻常的一件事。
站在一旁的妇人瞧着这位郎君的动作,面上也不免有些诧异。
毕竟他这幅模样,恐怕就连上京来的大官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气度,而这么一个人,却纡尊降贵一般地亲手为自己的娘子布膳。
实在是少见。
蒸腾而起的热气萦绕在周身,嘈杂的垣陵街市之中,喧嚣骤然好似潮水一般地远去。
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实这和明楹印象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出入太大了,以至于她这些时日还是有点儿不真实的恍惚感。
少年时她遇到的那个相貌出挑的阿兄,这个出生起就赞誉加身,为人称道的太子殿下,此时坐在不知名小城的初夏之中,周身被烟火气充斥。
坐在她的面前。
如傅瑶所说。
上京城能有几位贵女没有对他动过心。
明楹此时抬眼看他坐在垣陵晚间氤氲的热气之中。
她想。
大概,的确并不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