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假山嶙峋,流水淙淙,能听到丝竹管乐声。
男眷女眷中间隔了几道屏风,绢纱的屏风,可以影影绰绰看到人影,又不显得唐突,只让人觉着格外雅致。
傅瑶早早地坐定,朝着明楹招了招手。
她看到明楹走近,面上带着几分羞涩,给她指了指自己的表兄,也是现在与她议亲的人。
“瞧着模样还算是周正,就是为人有些木讷,和呆子一样,好在外祖家从前也算是吃尽了苦头,他也养成了个疼人的性子,倒也还算是好事。”
明楹顺着傅瑶指得朝那边望去,只看到一个身穿天青色襕袍的少年郎君,看到她们正朝着自己这里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做了个揖。
倒确实如傅瑶所说,看上去有些木讷。
但是木讷未必不是好事,傅瑶在宫中谨小慎微得久了,难免遇到事情多稍微多想些,有个人能全心全意地疼护她,自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明楹轻声道:“阿姐得遇良人,自然是好事。”
傅瑶听着听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倒也没有再说起自己的事情,只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哦对了,阿楹,我外祖家不是在京中做职官嘛,昨日我外祖进宫谢恩,刚巧与我母妃说了件事,倒是件罕事。”
“就是先前你不是问起皇子会不会今日出现在这里吗,旁的人我不知晓,但是太子皇兄今日一定不会出现。”
她说得这般笃定,明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杯盏,问道:“……为什么?”
傅瑶声音压低,像是怕被旁人知晓一般,“是关于朝堂的事情,就是父皇前些时候擢升了个人,想升王氏嫡子王骞,没经了政事堂的手,被太子皇兄驳了回去,反正这事吧,其实谈不上是体面。听说王氏早就豢养私兵,贪墨众多,皇兄这段时日不在宫中,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难怪他这段时日不在宫中。
显帝与太子关系一直不睦,也都是宫中上下皆知的事情,明楹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回道:“皇兄向来事务繁忙,不来这种宴席,也是寻常事。”
傅瑶也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我瞧着这王氏也不像是这么轻易能被扳倒的,但太子皇兄都亲自前去了,只怕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虽说与咱们这群人没什么关系,但是一个世家就这么陨落了,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感慨道:“毕竟王氏也是连着出了两位皇后的大氏族。”
两位皇后?
现今的皇后不是出身王氏,明楹是知晓的,而她从前很少接触到宫中的贵人,自然也对那些盘虬错节京中势力知之甚少,况且太后与她之间隔了两个辈分,她倒是一直都不知晓太后出身哪个氏族。
擢升王氏,太后,还有显帝。
明楹心下很快地顿了一下,她指尖碰了碰自己的掌心,勉力保持着面色沉着,而之后傅瑶说的话,她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
她从未接触过前朝事,但是此时串联起来的几个词,都好像是一张细密的蛛丝网,铺天盖地包裹着她,无处遁形。
这浓重犹如囚笼一般的宫闱,就连朱红色的宫墙都是禁锢旁人的铁链。
明楹握了握自己手中的杯盏,沉默片刻后问道:“当今的太后娘娘,就是出身王氏吗?”
“啊,是。”傅瑶一愣,见明楹面色谈不上好,宽慰道:“你放心。纵然是王氏当真犯了什么事情,但毕竟是嫁入宫闱的太后娘娘,况且又一直潜心礼佛,纵然是有些祸事,也不可能牵连到太后娘娘身上,祸不及外嫁女,纵然是你与太后娘娘之前有些渊源,但也是断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明楹挤出一点儿笑意,轻声回道:“多谢皇姐关心,我知晓。”
她只感觉自己现在的脑海之中混沌一片,宴中各种喧哗的声音好像抽离在耳畔一般,好像是潮水,也好像是无数抽丝剥茧而来的声响,轻而易举地将人拖拽着进入泥泞之中。
明楹轻轻缓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处处言笑晏晏的宴席与自己格格不入,转身与傅瑶道:“阿姐,我稍有些不适,未免失态,到一旁去稍微歇息下再回来。”
傅瑶一怔,点了点头,“好,你路上当心些。”
明楹依言点了点头,随后起身离席。
京中贵女其实大多也都相识,此番正宴还未开始,有人先行离席倒是稀奇,上下打量了几番明楹,掩扇私语了几声。
“这位就是那位明氏认回来的十一公主?还真是可怜,这样的日子,居然也只是这般素净,只怕是我们府上的一等丫鬟都未必会穿成这样。”
“既然是那位八公主带过来的,坐在她身边的还能有谁?穿得素净也是寻常,她不过一个遗孤,连明氏自己都未必想认回她,现在两厢都不讨好,寒酸点岂不是再寻常不过。”
“其实也好,也能博些可怜。”
她们的声音并不小,根本没有忌惮明楹的意思。
上下打量着从宴中走出来的明楹,带着意味不明的调笑。
旁人有人听见,也附和地笑了几声。
好似只是可以随意调笑的谈资。
这些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倏而而过,明楹面色平静,仿若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她并未往偏僻的地方走,只是经过了一个小筑,在前面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往来的侍女。
明楹垂着眼看着不远处池水之中的游鱼,看着它们在碧池之中游荡,无人束缚,红白交错地仿若雪中的红绸。
或许在某些人的眼中,自己的生死还远远及不上池中的鱼,又或者是豢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院中往来纷纷,没有人注意到她,甚至还有些宫婢见她穿得这般素净,以为是哪家贵女的侍女,想着让她将手中的盘子送到宴中去。
“你是哪家府上的?我这手边还有个急事,你现在将我手中的桂花糖藕送到左侧那个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公主那里,”宫婢示意了一下,“这场宫宴事关重大,出不得什么差错,你莫要送错了人,不然即便是宫中的贵人不责罚下来,你家中小姐只怕也是饶不得你!”
毕竟是宫中的婢女,说起话来也比寻常的婢女气势要足些。
其实明楹穿得倒也并未素净到这种地步,但是今日毕竟是花朝宴,宴中上下几乎都是穿得夺目,能被受邀前来赴宴的,要么是有品阶的公主,要么就是宫中数得出名号的贵女,哪有穿得这般素净就来赴宴的。
所以也理所当然把明楹认成了贵女的侍女。
宫婢将手中的木质托盘往前抵了抵,明楹刚准备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