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脸色淡淡的,只是听着,并不发话。
朱启见状,话锋一转,恳切地道:“皇上宽厚,念及大将军功在社稷,既往之事,一概不究,大将军若回转长安,依旧是一等国公,骠骑大将军,天下兵马为大将军掌管,大将军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如此,还请大将军回头是岸,尽早随下官回去吧。”
“但有所求,无有不应?”秦玄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朱启听得言语有转机,大喜道:“确实如此。”
“好!”秦玄策霍然起身,目光如寒芒,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李敬安项上人头,可予我否?”
李敬安者,建阳帝名讳也。
朱启“噔噔噔”倒退三步,瞠目结舌:“大将军何出此妄佞之言,实属荒唐!”
秦玄策嗤笑了一声,眉目间倨傲之色昭然:“李敬安既吝啬不肯予,届时,我自取便是。”
言罢,不再多说,令左右将朱启请了出去。
朱启走后,秦玄策去找了阿檀。
那时候,差不多晌午了,念念被外祖父抱走玩耍了,外祖父好久没见念念了,疼爱得不行,这几天走哪都顶着她。
阿檀在小厨房里给秦玄策熬汤,农家买来的小母鸡,洗净剖开,塞入老山参和桂圆、茯苓等物,用小火慢慢地炖着,“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泡,她蹲在那里,亲自看着火候,灶台上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红艳艳的,仿佛胭脂流霞。
秦玄策过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这种粗活,哪些需要劳动傅娘子,往后你要煮什么,只管叫秦二过来干活。”
阿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点头道:“秦二如今有伤在身,先叫他将养些日子,待大好了,再支使他也不迟。”
秦玄策笑了起来,不管那一锅鸡汤,把阿檀拉了出去:“你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出去后,秦玄策找了一匹大马,带着阿檀骑了上去,驱马登上了北仲山。
秦玄策那匹嘲风,那天晚上中了数箭,伤了筋骨,以后再也不能追随秦玄策征伐疆场了,只能回去养老了,好在军中良骏颇多,不多时,属下就为大将军又找了一匹大宛天马,名为“重明”,依着秦玄策的口味,依旧是通身漆黑,没一丝杂毛,比嘲风更年轻,看过去有踏云乘风之力。
重明果然神骏,从崎岖的山路上奔驰而过,如履平地一般,很快就到了山顶之上,立在一处高崖之上。
“阿檀,你看。”秦寻常举起手来,指向前方。
“什么呢?”阿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山峰高耸,坐拥平野,举目南眺,天高云阔,长风万里,关中平原尽收眼底,桑田农舍,村镇陌道,尽皆淡成了画卷的底色,或浅或浓,只不过造物在山川中随意抹下的一笔,值不得多看一眼,唯有泾水东流,奔腾不息,亘古如是。
天地之浩瀚,斯人渺渺也。
而秦玄策指的方向,是长安,遥远的,几乎淡成一抹烟色的长安,无论多么壮丽的、宏伟的、沧桑的城池,这般望过去,也不过是水墨勾勒出的寥寥几笔,呈于脚下。
“那是京都长安,阿檀,我要把它送给你,让你做它的女主人。”秦玄策这么说着,好像不过说送她一枝花、一颗珍珠,那样随性,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阿檀大惊,回过头来,不安地望着他:“这种事情,怎么能胡说呢?你又要惹什么事端?”
“阿檀,你说,我自己做皇帝,如何?”秦玄策微微地仰起了脸,赤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英俊而威严,他似乎微微地带着笑,慢慢地道,“我当日曾对萧太后有诺,若有驱使,当效全力,她既然要我杀了魏王,我自然不能失信于她,是不是?”
阿檀赶紧摇头:“不要、不要,怎么能因为一句戏言而生出弑君之心呢,这听过去就十分可怕,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念头,我在佛前所求的,就是你们一生平安无虞,仅此而已,你千万不要去冒那样的风险。”
秦玄策却道:“君子一诺千金,怎可说是戏言呢。”他用下巴在阿檀的头顶蹭了两下,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父亲说了,他与杜家有深仇,断断见不得杜家的血脉登上皇位,也见不得杜家的人飞黄腾达,安享富贵,当日就因有杜太尉和杜贵妃为杜衡撑腰,才致使你母亲含恨而去,若我能将此二人人头取下,祭奠你母亲在天之灵,他老人家就不再反对我娶你为妻,喏,这么大一个诱惑摆在那里,你说我能不心动吗?”
阿檀气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怒道:“你们两个,又背着我,偷偷摸摸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每次都这样,我要生气了、生气了!”
“别生气。”秦玄策又低下头来,好声好气地哄她:“喏,你看,长安城多漂亮,送给你多好,有什么好气的,我给你送珠玉你也不高兴、给你放烟火你也不高兴,那大约只有这种大的礼物,才能叫你满意,对不对?”
“不对、不对。”阿檀疯狂摇头,“你前几天刚刚答应过我的,以后小心谨慎的,再也不去行那风险之事,你这个男人,怎么说话就不作数?”
秦玄策突然捏住她的下颌,俯身过来,堵住了她的话。
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就在昨日,热烈的、狂乱的,他吻她。
秋天的味道,湿漉漉的,带着松香气息,在烈日下焚烧,辛辣而浓郁,嘴唇和舌头都刺到了,仿佛无法呼吸,沉溺下去,快要溺死。
他太过急躁了,甚至是粗野的,像是在咬她,想要把她吞下去,吃掉。阿檀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她从鼻子里发出一点点“嘤咛”的声响,胡乱抓挠着,不知道挠到了什么地方,他闷哼了一声,咬得更狠了。
风轻轻地拂过去,草木簌簌有声,那匹大黑马在那里站得实在太久了,它是个年轻而急躁的家伙,有些不耐烦,喷了喷响鼻,还刨了两下蹄子。
秦玄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阿檀。
她瘫倒在他的臂弯里,嘴唇潮湿而红润,好似含泪欲泣、似嗔非嗔,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眼眸迷离,似江南四月的杏花烟雨,春色妩媚,于无声处诱人。
秦玄策满意地把阿檀搂在胸口,低声道:“其实,我原来就一直在想,我的阿檀那么好,原先那些人凭什么轻慢你、欺辱你呢,那是他们的罪过,我不能容忍这种谬误,我要叫他们跪倒在你的脚下,向你叩拜,乞求你的宽恕。”
他再次举起手,笔直地指向前方,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阿檀,你应是这世间最高贵的女子,值得万众为你折腰,我要给你最好的一切,你看,那是长安,我要叫它为你臣服。”
长风万里,来去自如,鹰隼从云端掠过,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是年十月,骠骑大将军秦玄策持先帝遗旨,上曰“魏王当诛”,直指建阳帝弑父弑兄、谋权篡位、实乃窃国之贼,当遵先帝命,号天下共伐之。
建阳帝极力辩白,于金銮殿上对众臣曰:“先太子不幸早逝,朕殊为心疼,恨不得以身代之,后得先帝托付,传承以大统,此乃授命于天,岂容那乱臣贼子构陷,夫秦玄策者,食君之禄,却不行忠君之事,罔顾先帝遗命,私用国器,举兵谋逆,实不忠不义、不臣不顺之徒,其心当诛,待朕拿下此獠,当处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双方各执一词,孰是孰非,无从分辩,朝野上下,有人尊奉天子之命,亦有人慑于大将军之威,相持不下。凉州、安西、安北及陇西诸府皆为大将军及武安侯旧部,举兵遥相呼应,是时,天下纷争,战乱陡生。
建阳帝命杜太尉讨伐秦玄策,两军战于长安之野。
是战,旌旗蔽日,铁骑纷沓,黄沙乱卷,赤血溅上长安城墙。
杜太尉已年迈,麾下纵有良将,又岂是大将军之敌,交战数日,折戟而归,闭守城门,坚不出。
大将军为长安黎庶计,亦不攻城,重兵围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