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湛话中有话, 在场的百官多多少少听出了些。
龙椅上, 霍澹正襟危坐,指腹转着玉扳指, 一圈又一圈,墨色眸子扫过殿中每一个人。
宁王倒似一副悠闲的模样,站在群臣中,丝毫不关心,一言不发。
可霍澹知道,西境事变十之八九与宁王有关。
傅钧尽量压制住怒火,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笑道:“许相谬赞,若不是果断,决策得当,先帝又怎会擢升在下为镇国大将军呢。今日既然许相提及,我便与许相说个好消息。傅家军起初虽没许家军多,但这么些年,傅家军跟随我南征北讨,人数日益增多,骁勇善战者比当时的许家军还要多。”
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出征讨伐,至于讨伐谁,那便是值得商榷的的事情了。
“你!”许湛被傅钧戳了心窝子,那凌厉的目光似要将傅钧千刀万剐。
镇国大将军,原本是他的!
许湛被庄帝明升暗贬,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没一位在京城,甚至连当初唯一与他匹敌的胡奎都自请离京,去了与越州,这才让傅钧得意多年。
许湛恨得牙痒痒。
朝堂之上,两人争执不休,像极了一场闹剧。
清远侯站了出来,道:“陛下,臣年轻时,也曾在战场上厮杀,同先帝一道,降敌御疆,只是如今老了,担不起增援西境的重任,老臣虽不能,但儿子卫元祁能。老臣恳请陛下,让其子卫元祁与傅将军一道,率兵驰援西境。”
当年,清远侯跟随庄帝征战,也是一位打仗的能手,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人人赞道的,但可惜在一场战役中被敌军困在雪地中两天三夜,身子落下隐患,不宜长途跋涉。
实属可惜。
“卫元祁为羽林军统领,虽未上过战场,但有清远侯的教导,自是不会差,”望了眼傅钧,霍澹道:“又有傅将军带着,亲临战场远比纸上谈兵来得好些,朕便准……”你们二人带精兵增援西境。
许湛适才那话倒是提醒霍澹了,他是万万不会让傅钧单独带军出京城的,莫说是三分之二的京畿军,就算是一万将士,他也绝不允许,但有卫元祁一道,便不同了。
霍澹话未说话,便被殿外的通传声打断了。
“禀陛下,赵贵妃有要事求见。”
侍御史深知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道理,不悦低语,“朝堂之上,后宫一妇人来作甚?”
霍澹刀了侍御史一眼,正襟危坐,手一挥,道:“传。”
她素来将局势看的长远,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如今顶着被群臣谏言的风险求见,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靠近紫宸殿殿门的大臣絮絮低语,赵婳在这一众低声非议中走到台阶下面。
她跪下,道:“臣妾向陛下请罪。”
霍澹眉头渐深,嗓音带着几分冷冽的质问,“何罪?”
赵婳:“臣妾适才接到家父的传书,家父听闻西州大举侵犯西境,已传急报入京,但西境兵力不足,家父便自作主张召集益州厢军增援西境,如今正等着陛下的旨意出城援助。大敌当前,西境岌岌可危,倘若家父今日召集粮草人马后,未等到陛下旨意,便也会增援西境。”
霍澹示意,高全盛急急下台阶,从赵婳手中接过一纸家书。
赵婳叩首,将头埋在手背上,请罪道:“家父擅自调兵,确有过错,臣妾恳求陛下念在家父一心为了西境安危,一心为陛下,绝无二心,望陛下从轻发落。”
扫一眼那家书,霍澹将纸搁在御案上,一改之前的冷漠,道:“你先起身。”
此处是朝堂,霍澹不似在后宫中那般对赵婳表现得得过人热忱,正了正声,道:“你说赵刺史传了急报入京?何时传的?”
赵婳起身,笔直地站在殿中央,一股强大的气场随着而来,凌厉的眸光逐一扫过同侧的许湛和傅钧,道:“回陛下,家父一天前得知西州夜袭时便即刻写了急报与这家书,家书用信鸽,按理说是要比急报慢上些时候。臣妾适才一接到家书,恐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问责家父,一时间惶恐,这才闯入殿中恳求陛下对家父从轻发落。”
“砰——”
霍澹一掌落在御案上,众臣惶恐,噤声不敢言,但也有人在看热闹,等着发怒的皇帝如何处置私自调兵的赵明哲,以及这擅闯朝堂的后宫妃嫔。
“朕如今,并未收到任何一封来自益州的急报。”霍澹冷着声音,虽未将怒气表现出来,但是那冷眸所到之处,无不让人心惊。
目光到人群中的两人身上,霍澹指尖“哒哒”扣在御案上,“通政司通政使,给事中,你们二人不给朕一个说法?”
他用最轻的语气,说着让人最惶恐的话。
早在很久之前,霍澹便察觉通政司中有个别官吏存有二心,到他手中的折子是经人塞过一遍的,那些他批阅的奏折,也是有人想让他看到的。
通政司通政使与给事中两人齐齐跪在地上。
西境于益州相比,自然是西境离京城远,如今西境的战报同赵明哲的家书一同传入皇宫,而迟迟没有赵明哲急报的消息,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其中的猫腻。
通政司通政使惶恐道:“陛下息怒,无论是以公,还是以私人名义递上来的折子,臣皆未收到。赵刺史的急报,恐是在经臣手之前便被截住了。臣定会细查,绝不偏袒,给陛下一个说法。”
“那朕便等着你的说法。”霍澹声色俱厉,道:“朕三日之后要个结果,此人严惩不贷!”
通政司通政使:“臣遵旨。”
退回原位,通政司通政使暗自捏了把汗,三日时间确乎有些赶。
无人注意的地方,许湛虎口暗暗握住玉圭,神色如常。
霍澹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敛了神色,回到最初的争议点,平静道:“远水难救近火,益州靠近西境,四五日便可抵达;而从京城出兵,则又得多费些时日,既然赵刺史已集结粮草兵马,那便让他率十五万益州厢军驰援西境。”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虎符转眼就没了,傅钧不甘心,“陛下,在那荒漠中,西州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臣担心十五万厢军不敌西州,臣自请带五万人后续增援西境。”
赵婳秀眉微微皱起。
虽然她和霍澹都猜到西州突袭虞国边境是何人在幕后指使,这一战,多半是阴谋陷阱,但是如今京城百姓早已被星象谣言弄得人心惶惶,霍澹若不让傅钧驰援西境的消息被传到百姓耳中,不知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霍澹左右为难,那便让她来当这恶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