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念雪刹那间红了眼眶,心疼又不舍地望着沈如霜,但是对上她坚定不移的眼眸时,只能含着泪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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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缓缓地落了下来,寒凉的晚风从干枯的枝丫间飞掠而过,吹得布满寒冰的京城更加冷厉难耐,哪怕是皇宫中的夜晚亦是如此,唯独凤仪宫与众不同。
宽阔的院子里张灯结彩,高大明亮的红色灯笼围了一大圈,灯火的温暖阻隔了呼啸的寒风,照得院子亮如白昼,光是看着就觉得身上有了暖意,远远望去很是惹眼,如同暗夜中的群星般耀眼。
这是萧凌安傍晚就命人前来布置的,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有现在的效果,听管事公公说,萧凌安为了能够哄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高兴,把为了元宵节和除夕夜准备的灯笼都拿了出来。
沈如霜心中嗤之以鼻,想起从前萧凌安带她出宫去灯市,最终强硬地碾碎了她的兔子灯,那时候他也是把元宵节的花灯拿出来给她观赏,又是金龙又是彩凤,虽然足够精美壮观,但她依然不喜欢,最终任由风雪将这些东西打湿了,零落在泥泞之中。
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忘记了一切,她也只能装作感念地让公公代为谢恩,拉着对这些新奇的灯笼非常好奇的阿淮四处转悠,故作她也不知道这些灯笼都应当叫作什么样式,让管事公公挨个耐心解释着。
光是这些灯笼就让阿淮很是心满意足,毕竟这孩子见过最多的东西就是上回三人一同出宫去灯市,更何况那里的灯笼确实不够精美,这个孩子既然天生喜欢奢华的皇宫,应当会更喜欢宫里的灯笼些。
到了戌时,夜色已经足够深沉,天边的一弯新月朦胧地隐藏在云层之后,遥挂于夜空的星辰散乱又明亮,一眼望去无边无际,阿淮的兴致也很是高涨,满心期待地等着放烟火。
萧凌安终于在阿淮期盼的目光下来临,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翩翩而舞,俊秀的面容含着温和欣喜的笑意,仿佛奔波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中与妻子和孩子团聚,难得有了几分真诚和平凡的暖意。
安公公拖了一箱子烟火跟在萧凌安身后,走到沈如霜和阿淮的面前行了一礼,乐呵呵地把这些东西尽数放在他们眼前,任由着他们挑选,指着其中一些解释道:
“这箱子里有些是内务府挑选着送来的,有些是陛下亲自吩咐奴才备下的。比如说这个看起来很小的彩炮,只要甩在地上就能有绚丽的颜色,声音也是清脆响亮,只不过时间短暂眨眼间就没了;比如说这个最大的烟火炮弹,只要点燃了就会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升空,一个就能观赏很久呢......”
安公公的声音中也带着欢喜,仿佛是只要看到帝后和睦,小皇子活泼可爱就足够让他高兴,笑容愈发灿烂和蔼,但是说的话却让沈如霜一愣怔。
这些东西她并非第一次见,隐约间有些熟悉,具体思索起来,应当是刚刚与萧凌安成亲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亲自带着她放过。
那时候她还带着少女心思,一直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就应当要全心全意的爱意,所以当萧凌安连续两晚彻夜未归,甚至连一个口信和解释都没有带给她的时候,她心中暗自生闷气,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了,等他回来后整整三天没和他说话。
为了哄她,萧凌安在第四天的晚上亲自弄来了很多稀奇好看的烟火,就在王府破旧狭小的院子里放着,方才安公公说的那几种,都是萧凌安手把手教过她放的。
现在想来,兴许当初萧凌安是怕夫妻不和的消息传出去,会影响他在那个阶段拼尽全力往上爬,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寻找这样稀罕的东西来讨她欢心,不争气的是那时候她真的信了,被自家夫君的良苦用心感动得一塌糊涂,转眼间就原谅他了。
思及此,沈如霜忽然间明白了萧凌安的用意。
难怪他今日会在转瞬间就改了口,并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是萧凌安想用这些烟火来试图唤醒她曾经的记忆,想要让她快些将那些他认为美好的过往想起来。
“霜儿,这些烟火你还认得吗?”
果不其然,萧凌安看到沈如霜望着这些烟火出神,眸光中就带着些许期待,仿佛在等着她下一刻准确地说出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如何细心耐心地陪着她彻夜玩烟火的。
“陛下认得吗?”沈如霜看穿了萧凌安的心思就更不可能配合,故作迷茫地蹙起眉心,侧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还是一片懵懂,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些东西,却莞尔一笑道:
“我确实不认得,还是陛下教我吧!”
萧凌安唇角刚刚扬起的些许笑意有些僵硬,愉悦的弧度在不知不觉间被抚平,薄唇紧绷着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条,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反应过来,强压着眸中和心口的失落,温柔地挽着沈如霜的手,轻声道:
“好......好啊,不过这些烟火霜儿未曾触碰过,可能会伤到霜儿,所以朕先带着阿淮玩一玩,霜儿先看着好不好?”
沈如霜乖巧温顺地点头,自觉地退到屋檐下看着萧凌安点火,一旁的阿淮却是高兴坏了,少见地愿意亲近萧凌安,放完一个还是不过瘾,拉着萧凌安的手还要玩第二个,一声声“父皇”叫得甜美软糯,听得萧凌安很是受用,无论阿淮要什么都满口答应。
绚丽的眼花在眼前接连绽放,让肃静沉闷的皇宫有了几分亮色,沈如霜看得出神,恍惚间想起了那年和萧凌安共同放烟火的情景,也想起了儿时在江南的每一个新年,她和阿娘都会在家里打开了窗子看烟火。
那时候普通老百姓放不起精美昂贵的烟火,都是等着富贵人家到大门口辞旧迎新放,然后伸长了脖子使劲看,不愿意错过任何一刻,虽然后果就是脖子酸眼睛痛,心里却是意足的。
尽管现在这些烟火是在宫墙之内绽放的,沈如霜还是格外珍惜,兴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萧凌安以为她真的失去了记忆,才愿意这样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心意,只求她能够多看几眼,能够早日想起来。
“霜儿,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萧凌安陪着阿淮玩了一半,转头就见沈如霜独自坐在屋檐之下,眸中的光芒半是懵懂半是幽深,混杂在一起让他看不分明,把阿淮交给奶娘暂时看管着,他主动来到了沈如霜的身边。
“我.......?”
沈如霜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心道这样危险的东西萧凌安是从来不会让她碰的,怎么今天竟然主动提了出来,就算想要让她想起来也不至于如此。
“霜儿,朕知道你其实想玩的,对不对?”萧凌安笑得温柔和煦,唇角的弧度在绚丽的烟火下很是夺目,甚至比烟火还要耀眼,温柔地拉着沈如霜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朕现在明白了,就算是心里想要护着你,也不应该像从前那样把你禁锢在那里,朕现在知道你很难受很不开心了,朕都知道了......”
说着,萧凌安眸中翻涌起混杂交错的情绪,像是悔恨又像是怀念,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舍,幽若深潭的眸光让沈如霜不知如何判断,听了她这话觉得很是荒谬。
原来,萧凌安竟然也会有这样想的一天......
她心间很是诧异,但二人相距极为相近,彼此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每一丝细微的神色都逃不过萧凌安的眼睛,所以只能迅速将心中的想法压了下去,像之前一样用茫然和不解来掩饰着。
“霜儿,你应听不懂吧......”萧凌安苦笑一声,望着沈如霜的面容自言自语着,低头收敛起忧愁绵长的心绪,再次抬眸的时候已经盈满了温和的笑意,汉白玉般温润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沈如霜的脸颊,笑道:
“没关系,霜儿不记得了,听不懂是应该的。以后朕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朕会带着霜儿出宫,去多看一看走一走,是朕应该好好保护霜儿,让霜儿能够更加自在.......”
话音刚落,沈如霜心中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替她着想的话语真的会从萧凌安的口中说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通情达理的?该不会就是在刚刚的一瞬间吧.......
她不相信。
从前的萧凌安可不会这样,他宁可为了自己偏执疯狂的心意狠狠折断她的念想,也不会觉得做错了一丝一毫,甚至还会怪罪她不懂他的心意,反而更深地将她禁锢在身边。
难不成萧凌安是觉得把她逼疯了,逼到了忘记一切的地步,所以才会刹那间转变了性子,变得这样体贴温柔,想要在她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重新对他有几分情意吗?
沈如霜还是想不明白,但是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想多了必定会露出破绽,所以与其思前想后,倒不如现在就顺着萧凌安的意思来,这样才能将眼下的境况混过去。
沈如霜毫无顾虑地冲着萧凌安温婉一笑,像个孩子一样同阿淮一起去放烟火了。
“霜儿,你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又在骗朕.......”
萧凌安在沈如霜欢快的身影之后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