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凌安面露难色,在上朝和陪着沈如霜之间踌躇很久,安公公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陪着笑脸走上前去,苍老低哑的声音在萧凌安耳边道:
“奴才愚钝,心想着陛下若是想要同时顾及,不如找一个可用之人陪着皇后娘娘一同去故地重游,如果是皇后娘娘的故人就更好了.......”
萧凌安的眼前也闪过安公公所说之人的身影,心中下意识地就要否决,但是现在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他最是有用,只能咬着牙根点头答应。
*
萧凌安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在离开凤仪宫寝殿之前依旧同沈如霜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语,克制着不与她触碰,遵从她心意地始终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勾起的唇角一如当年初遇时温柔和煦,骗她说现在就让她离开,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束缚。
沈如霜越听越觉得好笑,若是她现在真的糊涂地忘记了所有事情,应当也会情不自禁地再次认为萧凌安是个翩翩君子吧,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完全被他精湛的演绎骗了过去。
不过现在她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再看萧凌安,总觉得他如同演着一场独角戏,以为所有人都在看着,但是自始至终沉醉的只有他一人罢了,等到戏散了之后,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坐席。
沈如霜面上十分配合萧凌安,听着他温声地诉说着事实,时而秀眉微蹙时而双目圆睁,面容上由原本的诧异惊恐变成了追忆和疑惑,仿佛完全沉浸在他讲述的过往之中,听完后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不会再像方才那样稍一触碰就敏感慌张地挣脱开。
直到萧凌安完全离开之后,沈如霜才淡淡地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玉竹一个人在寝殿之中,与她无奈地相视一笑,刚刚所有真假难测的神色消失殆尽,眼底只有清醒冷静。
并非她故意要上演这一出闹剧,而是刚才安公公提醒萧凌安朝政之事的话语被她听到了,心中明了按照萧凌安对权力制衡的上心程度,今日十之八九不会放弃上朝来刻意陪着他,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毕竟萧凌安一直敏感多疑,只要行差踏错就会被他看出破绽,今日的一举一动都是她昨夜深思熟虑过的,连每一个目光都精心演练了一整晚,所以才能蒙混过关,若是想要在路上做到既能瞒过萧凌安,又找机会与郎中见面诊脉,想想都很是困难。
今日倒是巧了,她最担心的一环顺利解除,萧凌安应当只会派别人跟着,总是比他亲自盯着顺利许多。
沈如霜的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望着铜镜中面露欢喜的模样又赶快收敛起来,让玉竹仿照着从前的模样简单梳妆打扮后就出了门。
冬日暖阳倾泻在小院子里,映照得地面上的积雪都金光灿灿地闪着光芒,远远看去如同落在泥泞中的碎金,很是耀眼夺目,而伫立在冰雪之前的身影更为熟悉,沈如霜看到后也为之一愣。
萧凌安派来陪着她故地重游之人,竟然是陈鹿归。
还记得之前她喝避子汤的事情被传了出去,群臣担忧地闹着要萧凌安选秀,那消息就是陈鹿归亲自传给她希望她来解围的,谁知她反而当众支持选秀,让萧凌安下不来台又发了一阵火,他那时也被仗责好几十。
她本就气不过陈鹿归与自己了断之后再多加利用,所以根本没有替他求情,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没想到如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看来命还算大。
曾经萧凌安是最见不得陈鹿归与她接近的,就算她说过二人之间没有任何情意,萧凌安还是抓着他们险些拜堂的事情不放手,现在愿意让陈鹿归来陪着她一起去,多半是觉得陈鹿归也算是她的故交,只要能想起失去的记忆总是一件好事。
“霜.......皇后娘娘,微臣奉命带您出宫看一看......”
陈鹿归在看到沈如霜的那一刻百感交集,差点就把叫惯了的“霜妹妹”喊了出来,幸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及时改口,恭敬谨慎地弯下腰侍立在沈如霜身侧。
“二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沈如霜的脑海中闪过那些事情,但是很快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容单纯灵动如同还在江南小巷,热络地一看见陈鹿归就要上前靠近,吓得陈鹿归连连后退,目光时不时偷瞄着周围的几个人。
这些是萧凌安派来盯着他们的心腹暗卫,不仅要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还要关注陈鹿归是否与皇后娘娘来往过密。
“皇后娘娘,微臣不敢。”陈鹿归着实是过于害怕,躲着猫儿一般躲着沈如霜,一抬眸就与沈如霜疑惑不解和审视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心间猛然间一颤,随口编着谎话,强颜欢笑道:
“微臣现在只不过是宫中小官,陛下今日有要事走不开,所以才有幸陪娘娘出宫走一程,娘娘这么叫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沈如霜微微歪着脑袋故作不解,亲切地笑着走上前还要再说几句,但是陈鹿归一直恭敬地退避着,让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遗憾地笑了笑就登上了马车。
这回出宫是萧凌安关照和应允过的,一路上畅通无阻,沈如霜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事儿,专心致志地扮演着忘却一切的模样,刚出了宫门就好奇地掀起车帘向外眺望,无论看见街上有什么新鲜事物都会挪不开眼,拉着玉竹指着那些玩意儿说说笑笑,和当年初到京城时一模一样。
陈鹿归默默将她的一举一动都仔细观察着记在心里,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出宫前萧凌安说的话,让他小心仔细地留意着沈如霜,看看她是否真的忘记了一切,还是.......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二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沈如霜颇为激动地掀开掀开车帘,指着路边一位耍猴人笑得欢欣愉悦,轻松自在的笑容是他在深宫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仿佛她真的将一切纠缠和怨恨都忘记了,眉眼弯弯道:
“我在京城还从未见过这个呢!还记得上回见是幼时在江南集市上.......诶,到底是不是集市呀......”
沈如霜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扶着额角想了许久也没有彻底回忆起来,反而是痛苦地捂着脑袋靠在马车上歇息,心口也因为头疼而剧烈地起起伏伏,呼吸短促又艰难,痛苦地抓着玉竹的手使劲喘息。
“陈夫子请见谅,我们娘娘与你虽然是故交,但是现在太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若是记错了什么还请不要放在心上。”玉竹一边帮沈如霜顺气一边对陈鹿归道。
“怎么会呢?微臣也是记挂着皇后娘娘的身体,只要皇后娘娘安然无恙,这点小事儿又算是什么呢?”陈鹿归客客气气地回应着,打量着沈如霜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心中沉默地记下一笔。
他记得在江南的集市上似乎并未看到过耍猴人,也根本没有在幼时和沈如霜一起在集市上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想来是沈如霜记错了些什么,才会这样错乱地说起曾经的事情。
看来萧凌安同他说的那些应当是真的了,沈如霜真的把很多东西都忘了。
车夫听闻沈如霜忆起了从前的事情头昏脑涨,所以刻意找了个稍显僻静的地方停下来歇息,还递来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安放在马车内的小桌上。
沈如霜在玉竹贴心地伺候下先用茶水漱了口,后来轻拍着前胸后背好一会儿才彻底平静下来,靠在马车内铺陈的金丝软垫上惬意地歇息着,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恢复了一点精神后再次好奇地想要出去看一看,却被陈鹿归强行拦住了。
“陛下吩咐过微臣,娘娘只能去您与陛下初遇的地方,其他的都不能去。”陈鹿归挡在马车门口不愿意挪开,为难地望着沈如霜。
“二哥哥,你为何要这样?”沈如霜颇为不解地望着陈鹿归,眨动着纯澈灵秀的双眸望着他,认真地指着身上一片水渍,道:
“我的衣衫脏了,在冬日里风一吹就很冷,我只是想去对面哪家布料铺子买一件成衣先换上,万一着凉了很难受.......”
陈鹿归顺着沈如霜的指尖望去,果然在衣衫下摆的地方翻了一滩水,想来是方才她喝下茶水的时候太过着急弄在身上的,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陈夫子,我们娘娘现在是怀有身孕之人,若是受了风寒会伤及胎儿,你如何担待得起?”玉竹一看到沈如霜衣衫脏了就立即站了出来,拉着陈鹿归威胁道。
陈鹿归未曾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罪责扣在他头上,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松了口,按照萧凌安的要求亲自陪着沈如霜下了马车,去到了她所指的那家商铺。
沈如霜神色并未有所异样,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挑选着成衣,很快就选中了一件暂时能穿的,付了银钱就去到了店铺后面,遮挡着不让陈鹿归再次靠近。
“陈夫子,娘娘在更衣,您就先止步于此吧。”玉竹好心地提醒道。
陈鹿归顿时涨得满脸通红,立即埋着头不再向前走,也没有再探头怀疑些什么。
此时,在商铺后面的小室内,沈如霜刚一进去就丢掉了手中的衣衫,收敛起面容上懵懂迷茫的神色,望着久候多时的姚念雪和一位郎中,坐下伸出手腕道:
“大夫,麻烦帮我诊脉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