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要你还了?咱两现在一同过日子,我连那些书费和束脩都一并托付给你了,还提这些做什么?”陈鹿归不在意道。
“你可别赖我,你的那些银两我算得可清楚了,一文也没少了你的,都是分开算的。你上回收了他们十五两,我近日赚了十二两......”
沈如霜较真地同陈鹿归掰扯,听得他露出无奈的笑意,未曾想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她也当了真,这么着急撇清关系,但终究没有打断,任由她神采飞扬地说着。
他似乎在如今的霜儿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仿佛悠悠岁月并未变过,他还是那个青衫学子,沈如霜还是巷子里最灵巧聪慧的姑娘,两个人每日都要打闹着说许久的话。
只不过现在除了当初少年人的感情与意气外,他总觉得多了几分温馨美好,这间屋子不再是一个安寝的地方,变得有人情有温暖,真正地像一个家了。
兴许连沈如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说二人分开明算账,但她一茶一饭的筹算,不知不觉间早就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未有夫妻之实,却有肖像夫妻的情意。
他时常想,若是能这样过完一生,也是极好的。
*
夜幕深沉,沈如霜睡得安稳踏实,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层层宫墙内却不尽然。
江南已经是阳春三月,但京城的春日却迟迟未来,消融了一半的冰雪不情不愿地拖拉着不肯离去,整个皇宫都寒冷彻骨。
养心殿内虽然彻夜燃着上好的银骨炭,但若是心冷了,无论怎样都暖不起来。
萧凌安正是梦醒时分,似是梦到了极为痛苦之事般攥紧被褥挣扎着,眉毛如两把锋利的宝剑纠缠在一起,胸腔中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堵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强撑着起身咳了许久,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赶忙用锦帕捂着唇,再次揭下时已经沾染了点点血渍,如桃花般妖冶刺目。
萧凌安望着那尚且带着余温的鲜血,讽刺地笑出了声。
他上回一时兴起服用了还梦丹,竟然真的在梦中见到了霜儿,并且霜儿还是从前那般温婉乖巧,不会像上回那样摔碎花瓶,会笑盈盈地朝他走来,温暖柔软的掌心抚摸着他的脸庞,含羞带怯地唤一声“夫君”。
但是梦中有多美好,醒来后就有多残忍,冰冷的床榻、空荡荡的枕席、素色的寝衣......一切都在提醒他这是梦,这只是梦,梦是不可能成真的。
所以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总是会控制不住服用第二颗、第三颗......仿佛这样霜儿就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
他竟是有点理解父皇当年的痛苦,甚至还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陛下,您感觉如何?”安公公闻声而来,连外衫都顾不上穿戴齐整,焦急地冲了过来,最终还是顾忌礼节伫立在珠帘之后,担忧道:
“要奴才现在传太医吗?”
萧凌安沉默片刻,沉声道:“退下吧,朕无事。”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从容,带着一股锐利的锋芒,听起来真的没有任何事一样,他还是从前那个掌控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新帝萧凌安。
直到安公公彻底离开后,他才从掌心展开那块锦帕,缓缓放在烛火上烧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没那么容易死,这个老六的福气在后头呢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哦~
第35章 猜测
陈鹿归的书院每旬休一日, 所有孩子都欢天喜地出去野了,前院空荡又寂静,只有明媚的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零碎地洒落, 在桌椅上投下斑驳的影。
前几旬休息的日子,陈鹿归都是和沈如霜上午坐在前院里边做些杂活边说话, 用过午膳后就相伴去田野间赏春景,一直从柳枝抽新芽到桃花掩面开,他们都这样平淡又满足地过着日子。
但是现在不同了,沈如霜要忙着做绢花, 得了空各家姑娘太太都争相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说话,早上出门晚上都不见得能回来,连身影都瞧不见。
陈鹿归只好独自一人收拾着书院杂乱的笔墨纸砚, 后来一抬头忽然觉得书院墙壁太过灰暗,还有着积年风雨侵蚀留下的痕迹,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仔细打量起来就不顺眼。
兴许是京城耳濡目染出来的习惯, 陈鹿归第一反应是挂些清雅的字画就能改善不少。原本京城同僚的卧房也是多多少少有些破旧,但谁也不想被人看出落魄的困境,都互相赠予字画来装点,好歹被人嘲讽起来能狡辩说清韵风骨。
他虽不在乎这些表面功夫, 但在书院挂上字画也十分应景,还能激励那些孩子勤加读书, 于是说干就干, 铺开宣纸就磨墨落笔。
折腾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陈鹿归已经大致完成了一幅满意的长诗, 简单装裱后就挂在了墙上, 转身进屋将板凳搬到院门口, 打算坐在这儿等沈如霜回家。
谁知刚出了门,就看见一位胡须尽白的老者踱步至院中,身穿石青色弹墨阔袖长衫,满头白发用一根木簪随性束起,拄着拐杖悠然端详着书院的每一个角落。
陈鹿归乍一看以为他是哪户人家的闲散老头,但仔细一瞧就发现他衣衫上的纹样与众不同,似乎是京城曾经时兴过的,料子看着也极好,不像折柳镇可以轻易买到的,貌不起眼的拐杖是上好的檀木,老者目光清明利落,看着精神矍铄,整个人清清爽爽,不像田间庄稼人,倒像是颇有学识的读书人。
想到了这一层,陈鹿归也不敢怠慢,温润谦和地笑着迎上去,相隔几步远立于老者身后,拱手行了一礼道:
“寒舍简陋破旧,亦无上好的茶水,还望这位夫子不要嫌弃才好。”
老者也客客气气地回礼,只道是小镇并无多少书院,路过一时新鲜进来逛逛罢了,又随和地与陈鹿归闲谈了一阵。
这时陈鹿归才知道,这位老者名唤苏思林,曾在京城做过几十年的官,虽一直都是些无实权的文官,但资历极深也受人尊敬,还曾经做过进士科的考官,近几年才致世归乡,做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安度晚年。
陈鹿归自幼刻苦读书,不断从乡里考科举,一年又一年地往上爬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仕途顺畅无阻,在有生之年平步青云,奈何进士落榜却不知缘由,知道苏思林的身份后肃然起敬,态度愈发诚恳恭敬。
但苏思林倒是挥挥手让他不必拘束,他早已不涉足任何官场之事,在偏远村野间相遇也是缘分一场,权当是忘年之交便好。他缓缓地迈着步子在书院转悠着,直至行至那幅字画前,才骤然间停住了脚步,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问道:
“这幅字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鹿归一愣,不知苏思林究竟是何用意。他自知没有名家大师的水平,这幅字画他自己觉得满意,但在苏思林这样的大家眼里是再平常不过,根本不可能入了他的眼。
他摸不清苏思林是客套还是认真,也没脸面和胆量直白告诉他是自己所作,只好踌躇了片刻陪着笑答道:
“这是我在京城时一位故交所赠,我与他感情深厚,所以一直带到了江南挂着。”
听了这话,苏思林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地抚摸着胡须叹息,眸中的神色似是带着遗憾和愧疚,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