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姮领着孩子们坐在堂中,面朝院子,画初夏雨景。
邵怀安从后急急走来,站在门外招了招手,她忙出去。
“怎么了,哥哥?”
邵怀安凛眉:“你下学后到我这儿来一下,又有人送你东西。”
邵明姮心里咯噔一跳:“不是裴楚玉吧?”
“我打开看了眼,不像是裴楚玉的手笔。大约是..罢了,你下学自己过来看。”
邵明姮在他说出这话时,便隐约猜出是谁。
一个时辰左右,萧昱抱着书本进来,见她还在收拾,便上前帮忙。
下了雨,皮纸都有些发涩,画出来的画却更有意境。
“这是你前几日画的几幅山水写意,我自作主张补了诗文,装裱起来,那片墙空着,正好可以装饰。”萧昱状若无意的开口。
邵明姮打开画卷,看到上面的诗词,忍不住叹道:“跟我哥哥写的一样好。”
萧昱抿了抿唇,淡声道:“邵大人的文笔在朝中很是出众。”
“嗯,我哥哥确实很厉害。”她毫不遮掩的自豪。
说完,便抱着几卷画走到空墙处。
熟稔的从墙边柜中取出工具,当当当几下,便举着画卷挂好。
另一侧位置稍高,她便将条案推过去,站在上面垫起脚来,广袖拂落,层层叠叠坠到肩部,雪白如藕段似的手臂莹润滑腻,腕上不着一物,往上看,细嫩的颈子微微仰起,无法盘成单髻,只插着一枚缠枝石榴纹花簪,简约却很秀气。
人跳下来,拍了拍手,朝他看来。
萧昱别开视线,听见一声夸赞:“昱先生的诗文定是从了大家,字里行间舒散却又形聚,是令人舒适额笔法。”
“父皇是我的启蒙恩师,他的字词比我好上千百倍,之后才着太傅等人教习与我。”
萧昱难得开口与人谈论家事,只是语气依旧淡淡的,含着愁绪。
邵明姮了然。
先帝重文重情,为人和善且施行仁政,是个好皇帝,但却没有为子孙长远谋划,以至于放任顾辅成迅速扩张,在朝中地位稳固后,权倾朝野,炽手可热。
相权重于皇权,架空了本属于皇家的权力和威严,先帝都已然震慑不住,更何况是他羽翼未成的儿子。
萧云成了顾辅成铲除剩余绊脚石的青云路,若非顾云庭施以援手,萧昱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在青州时,顾辅成也曾当过我师父,教我读经史子集,教我为人臣为人子之道理。”他侧过脸来,嘲讽的一笑。
“姮姑娘,你是不是恨我推他下马车。”
邵明姮没有回答,萧昱却轻轻嗤笑。
“我却恨自己不够狠心,他们顾家之于我们萧家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家,我应该杀了他的。”
“他不是坏人。”邵明姮忍不住替顾云庭开口。
“那是因为你和他站在同一角度看问题,你的心和态度不约而然的偏向他,倾向他,而没有抽离出来坦诚的剖析,他其实也是助纣为虐的一个,没有他,顾辅成不会做的如此顺当稳妥,只凭顾云慕,他不敢这么快便上位。”
萧昱平静的说着,大雨哗哗而下,屋檐被浸泡在清亮的光泽中,树木愈发浓绿茂盛,庭中的花儿摇摇摆摆,承不住风雨,猝然倒下。
“也不单单如此。”邵明姮摇头,“或许我说的话伤你自尊,但这是事实,先帝撂下的烂摊子,你和萧云没有能力整顿,也只有顾辅成可以,他是篡权夺位,但他也在努力弥补。
换言之,若当时先帝崩逝,是你坐上帝位,你没有能力制衡朝中盘根错节的各股势力,除了顾辅成,还有庞大冗余的世族,寒门,早就拧成结实的一团,分庭抗礼。若你坐上去,也只能受他们摆布,无法真正发号施令,行帝王之决断。
只有顾辅成可以...”
萧昱笑了,是赞同的笑。
“你说得对。”
他肩背挺直,身形如松,却在拐过游廊尽头时,给邵明姮以萧条颓败的失落感。
雨下的不小,屋檐下仍能感受到雨点的侵袭。
邵明姮叩门,听见邵怀安的声音,这才进去。
“哥哥,你今日不去署衙?”
她拂落身上的雨珠,跺了跺脚走上前,看见一方硕大的箱笼,半开着,已经启开锁片。
“我挪到此处一并解决。”邵怀安嗓音有些暗哑,朝她看来,露出一丝笑意,“你瞧瞧箱笼里的物件。”
邵明姮取出匣子,打开后看到一枚红宝石嵌珍珠石榴花簪子,成色极好,做工也是极为精细,她抬眼看向邵怀安,见他还是面无表情,便放下匣子去翻看旁的物件。
都是她日常会用到的东西,那捆麻纸摸着手感很好,两方澄泥砚温润如玉,还有鲜少珍贵的颜料,她心间一动,耳根有点发热。
邵怀安将她的反应收到眼中,原先想说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元正的叮嘱,他言犹在耳,却不想告诉阿姮了。
不管怎样,顾云庭之于阿姮,是全心全意的爱护。
京中宁王殿下的死讯前两日传到涿州,他才知为了见到阿姮,顾云庭如何谋划设计,单是这份心思,便足以证明他对阿姮是认真的。
阿姮虽拒绝,但他身为长兄,看的真切清楚,阿姮对他,比对旁人都不同。
或许顾云庭能成为拨开阿姮心结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