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顾云庭又撒了一捧,见那鱼终于动作迟缓,游曳时像是飘在水面,再看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与脊背掉个个儿,时不时翻过来,又缓缓拽下去。
如此几回,似乎没了力气。
咕噜一下。
彻底躺平了。
“你挡了我看邵小娘子,这是惩罚。”
顾云庭拍拍手,心中郁愤消减,余光扫到一抹影子,很快消失在廊柱之后。
他知道,大哥不会杀他,是因为念及兄弟之情,血缘之意,但他的幕僚不会善罢甘休,有些人巴不得他早点死,省的提心吊胆,终日惶恐前事生变。
他死了,便一了百了,再无后顾之忧。
顾云庭不动声色地起身,拢着氅衣踱步在游廊中,雪色莹白,院里的枯树皆被掩埋,偶尔能看见几只鸟,寻到吃食便扑棱着翅膀落下,怕被人抓到,很快飞离。
他不想死,他还要去找邵小娘子。
好多话没说,好多事也没做。
腊日已过,再有半月多便到除夕。
在这清冷偏僻的院子里,没有一点年关的气息。
...
宋元正拿着鱼纹令牌接到邵怀安,此后一行人扮作许州官员模样,从城门处顺畅离开,果真如顾云庭所说,持此令牌,无人盘查。
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冷。
他们两架马车并几匹骏马,沿着官道走走停停,很快来到沧州地界。
只要过去沧州,便能与范阳的军队汇合。
启程的刹那,邵明姮仿佛嗅到空气中的一丝腥臭,是战争留下的气味,沧桑冷寂。
深夜,寒风卷着枯枝滚过,打在车轮上,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马蹄敲打着冻僵的泥土,嗒嗒作响,神经绷紧后,整个人都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
干燥森冷的风无休止的呼啸,宋元正搓了搓手,感觉面颊快被冻烂了,其余接应的数十人里,大都有点受不住,又冷又饿不说,眼下还在蓄积暴雪,头顶的云越来越厚,再这么赶下去,不光是他们吃不消,连马匹都要累死,冻死。
这场雪肆虐了数日,是他们未曾料到的意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茫茫银白中,连一点光亮都没有。
邵明姮给邵准揉搓手指,怕他冻坏身体,又举到唇边哈了口气,邵怀安攥着拳头,脸上亦苍白没有血色。
“小饼,前面好像是破庙,咱们去歇歇吧。”
邵明姮从前面帘子探出头去,远远看见漆黑的点,若隐若现。
宋元正眯起眼睛用力看,雪粒子趁机滑进眸底,他抬手擦干,“好!”
邵怀安从车内下来后,便赶紧找出火折子,捡来一大捧干柴,生起火堆,稍微点着了,又赶紧去四下搜寻,捡来的柴大都浸着寒凉潮气,扔进火里后冒出青烟,呛得人直咳嗽。
邵明姮给邵准找出药来,提前几日已经研磨好,此时倒进瓷煲中灌入水,架在火堆上头,很快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邵明姮负责分食,包袱里的胡饼足够他们再撑几日,只是水不多了。
他们此行向北,途中坎坷难料,故而没有答应秦嬷嬷和吴管事跟来,两人在门口给她跪下,邵明姮亦没有心软,将那宅院赠与他们二人做养老之用。
邵怀安起身出去,邵明姮瞟了眼,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处略高的山坡,遥遥望去,漆黑无垠的广袤土地里,仿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范阳周遭此三年内大战小战绵延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良田废弃耕种,大片荒芜枯草横生,打眼望去,只有浓墨般的夜空,仿佛还飘着冤魂游荡。
老鸹从头顶飞过,嘎嘎的粗哑声破开死寂。
经过枯树时,翅膀掠起一层雪雾,这是唯一的鲜活气。
“从前只知此处荒凉,如今亲眼目睹,心中惊惧难安,更为震动。”
邵怀安面露惋惜,“我看过县志,前朝鼎盛时,沧州范阳草肥牛壮,百姓安居乐业,平淡质朴,短短几十年,竟变成这般惨像。”
为争夺地盘,争夺权势,占据范阳成为最强的领导者,没人顾得上底层百姓死活,因为无法往回看。
即便是如今兵马最多的裴楚玉,亦不能悉数安顿整治,往往开辟新地后,留下军中信得过的将领把守,能镇住威慑,却不能缓解饥饿贫穷。
“哥哥,快结束了。”邵明姮握着他的手臂,轻声说道,“小饼告诉我,再有三个月,裴楚玉打算侵吞沧州定州以及镇州三地,若局面安定下来,便是恢复农耕桑蚕的好时候,最晚明年开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迎着风站了会儿,临回去前,邵怀安问她关于顾云庭的事,自然是因为那枚矜贵珍稀的鱼纹令牌。
“阿姮,你喜欢他,对不对?”
声音很淡,随风冲散在空气里,化作一团微弱的白雾。
邵明姮愣了下,摇头:“我不知道。”
邵怀安拍拍她的手,终是没忍住,“昨夜马车里,你睡着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
邵明姮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