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点点头,两人分道扬镳。
沈阅知道外公赶她出来定是有话要私下交代舅舅们,虽然担心,但她还是忍着没再折回去,只是回到月影轩之后又喊了春祺,叫春祺过去四喜堂守着听消息。
四喜堂这边,闻清逊带着沈阅一走,岑伯就把下人们也都一并赶了出来。
听着他们四散走远的脚步声,闻太师再度挣扎起身。
然而他这一时之间身体崩坏的厉害,刚一折腾,胸中就又再度气血逆涌,嘶哑的咳嗽起来。
“父亲!”闻清彭连忙扶住他。
想要给他抚胸口顺气,却被他枯瘦的手掌一把死死攥住了手。
“错了……错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中又带了绝望般凄厉的痛苦,神情更似癫狂一般自嘲的摇头,仿佛声声泣血,“儿啊,这么多年,是我错了,清欢也错了……我总以为……以为……”
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又弱了下去。
以为什么,他没说。
灯影之下,床帐里的光线很暗。
他低着头,除了鬓角仿佛一夜之间就完全花白的发看的十分鲜明,就再看不清确切的神情了。
喃喃了许久之后,又一声挫败的叹息。
他再次躺回床上,彻底泄了气一般,苦涩又自嘲的笑:“终究是一身孤勇与肝胆错付,是我太天真。”
但闻清彭显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男人也赤红了双眼,跪在床榻边上,紧紧握着老父亲的手:“父亲……”
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又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欲言又止。
闻太师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自语:“我对不起你妹妹……当年她死的那般惨烈,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叫我如何对她交代,又该以何颜面见她?”
“父亲。”闻清彭应该也是念起往事,眼底浮现一抹狠厉的光,又很快敛去,只还低声的安抚:“这不是您的错,妹妹是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她更不会怪您。其实……现在看清楚了也好,及时抽身,总比是等稀里糊涂的把阅姐儿送进宫里去之后再……”
秦绪现在都能出尔反尔对自家,若真叫沈阅嫁过去,也未必就能得个好结果。
闻太师一共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沈阅生母,闺名唤作清欢。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这个早逝的女儿绝口不提,大家都知这是他的忌讳,怕他伤心,所以包括沈阅在内,都很默契的从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晚了……晚啦!”两行浑浊的泪自老者眼尾滑落,他愤恨摇头,“这门亲事,已然是将阅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我错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因为我的不甘心,只是因为我想证明你妹妹走得值得……是我,是我又害了阅儿。”
闻清彭的理智还在。
闻言,他顷刻间又打起精神,“父亲,那您觉得阅姐儿和安王府的这门婚事当真可取吗?那位殿下可是掌兵权的,他这突如其来的要娶咱们阅姐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算计和阴谋?”
闻太师的思绪终于被缓慢的拉回。
他转头与儿子对视,虽然声音依旧虚弱,表情却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猜了,天亮你就去安王府下帖,请他来吧,我当面与他谈。”
“嗯。”
……
月影轩里,沈阅一直熬着等前院的消息。
将近四更,春祺跑回来。
彼时沈阅还魂不守舍的站在院子里吹风,见着她人,连忙迎上去:“大夫请过脉了?外公他怎么样了?”
春祺气喘吁吁的回:“说是肝火过旺,一时急怒攻心,大夫给扎了针,也抓了药,二老爷亲自在煎了,应该没有大碍。”
虽然猜到外公定是被自己这婚事的变故气的,可一旦真听了结果,沈阅依旧自责的心里一阵阵发闷。
冬禧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试着安抚:“太师他老人家平时都受不得人多吵闹,如今生了病,只怕更不想太多人过去打扰,姑娘的孝心他是知道的,不如还是先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去侍疾。”
沈阅其实是想去四喜堂看一眼的,又怕去了勾起伤心事会给老人家添堵。
犹豫再三,也就先回了屋里。
她回来之前,床铺春祺就给铺好了。
冬禧又道:“以前小姐就总说宫宴上根本吃不饱,奴婢嘱咐过厨房让给您做了宵夜,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再睡?”
“今天倒是不怎么饿。”沈阅道,“舅舅他们应该会整夜守在外祖父那,你去厨房取了吃的送去四喜堂吧。”
冬禧明白她这是心思过重而失了胃口,知道不好强求,应诺便去了厨房。
沈阅这会儿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讲究,只随便洗把脸就卸下钗环躺到了床上,嘱咐春祺五更天定要叫她起身。
这一天之内事情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沈阅自己其实都还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尽早找秦照谈谈。
她梦里的那段记忆,大部分都是关于她自己的,有关前朝甚至秦照的都很少,但大致上有个轮廓是秦照一直安分守己的镇守南境,至少在她死之前的这几年是没听到他有夺权篡位的风声。
如此一来——
他今夜为何要上赶着蹚浑这趟浑水?总不能只是好心替她解围的吧?
他二人之间虽是有过那么两三回交集,可却绝对算不上交情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何况还是这种损己利人的善意。
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