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小公主被送过来千机营时,看着她在金笼中安睡的模样,他第一反应也只是可惜,可惜太小了,碰不得。
然而虽然她年纪小,但这与她的漂亮并不冲突。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脸蛋。
所以,他即使不碰她,也不妨碍他逗她,将人弄哭,看着她那漂亮的大眼噙满泪水。
她不知天高地厚地骂他这个人人惧怕的凶将,可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真讨厌”,也从来不会像别的女人小孩儿那样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他不喜欢看女人哭,但那会儿他很喜欢看小公主哭,有事没事就要去捉弄她,仿佛除了烈酒和女人之外,他又发现了一种安抚心中戾气的法子。
他将她心爱的草蜻蜓拆散了,又在她边哭边骂时重新编了只小兔子。
她一脸惊艳地打着哭嗝,看他的目光带了点崇拜,却又努力地压抑着不想被他发现,在他看过来时又抽抽噎噎地扭过头哼了一声。
她知道他是谁,却从来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厌恶他,或者是喜欢他。
也许她是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也许她是脑子真的笨,可他本也不必管是什么原因,他想要的就是那一刻的放松。
在那一刻,他不是放荡的寻欢恩客,也不是止小孩哭啼的战场修罗,更不是位高权重的宣武王,仅仅是个白纸般的普通人,因为恶作剧而被讨厌,又因为一点不值一提的手艺被喜欢。
这只被他养在身边的小猫,娇气又弱小,却比烈酒更有效地驱散戾气。
然而在后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疯了,居然在明知道燕皇设下了陷阱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回头去救她。
他束手就擒,呕心沥血经营出来的千机铁骑,就此毁于一旦,却没觉得有多少遗憾,竟还觉得能将那小东西救回来,值了。
他知道她一直对荀少琛心心念念,毕竟她说过无数遍“等少琛哥哥来接我的时候,我要你好看”。
他那会儿想着,大抵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看到她露出欢喜的模样。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看到,他看到的是妒火中烧的荀少琛,然后被他剜去了双目。再后来,小公主亲自来了,为他打开了铁笼,将他放了出来,说要跟他一起逃出去。
于是他逃了,她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从此再无人替他驱散戾气。
他回燕国篡位了,昔日给他罗列十大罪的人,统统死在他的笑离刀下,鲜血染红了整个两仪殿。
在余下的十几年中,只剩下杀戮,梦里那个坠崖的身影,让他夜不能寐,恨不得马上到白日,继续推进战场。
唯独鲜血与惨叫,才能献祭心中那无穷无尽的戾气。
他是战无不克的千机铁骑主帅,也是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
暴君。
……
重锐眼底再次发红,郑以堃一边看着谢锦依的情况,一边不得不留意这随时有可能发作的王爷。
郑以堃一看重锐这神色,脸色微变:“王爷,别勉强了,让霍风来。”
重锐满眼杀气:“不要管我。”
就在这时,谢锦依的眉心皱了皱,郑以堃马上抽回芦管,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偏头又咳出了一口血。
重锐眼中那点杀气刹那间消失不见,化为惊慌和心疼,颤抖着手用拇指擦去她唇角的血:“谢锦依,睁开眼,睁开眼看着我。”
谢锦依细细地喘着气,羽睫剧烈地颤了颤,终于缓缓地半睁开眼,微弱地喊了一声重锐。
“我在,我在的。”重锐见她神色痛苦,只恨不得替她受了,“是不是很痛?”
谢锦依觉得浑身都疼,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疼……”
重锐抱着她,眼圈发红。
谢锦依正靠在他身前,隔着衣裳感到了男人剧烈的心跳。她艰难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心口:“重锐,我疼,你给我吹吹……”
重锐目光一颤,小心翼翼抬了抬她的下颌,在那皱成一团的眉心处缓缓地吹了吹。
谢锦依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感到那极力压抑的气息中带着紊乱,最后是他柔软温热的双唇,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
她忍着疼痛笑了笑,小声道:“不疼啦。”
话音刚落,她感到有什么滚烫湿热的东西,顺着他的吻,濡湿了她苍白的肌肤。
她刚才还觉得,这么疼,还不如昏死了过去,无知无觉。但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重锐会多担心啊。
她觉得,从前重锐一定是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哭的,所以他现在说不定比她更疼。
几名御医在一旁跪着,眼观鼻鼻观心,却都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他们都听到了,宣武王刚才喊的是“谢锦依”。
这榻上之人根本不是什么重小姐,正是被楚国送给宣武王的昭华长公主。
郑以堃道:“王爷,趁着药露起效,下属需给小姐施针。”
重锐点点头,将谢锦依放下,让御医们都退下了。
潘明远见人总算醒了,也不想留在这里受重锐的气,连忙也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
他一出去,就看到荀少琛站在外面,手上握了个小锦盒,也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
潘明远觉得有点头大。
在皇帝寿宴上给人下毒,这不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吗?皇帝震怒是必然的。
然后这中毒的还是那昭华公主,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宣武王重锐的妹妹,重锐是什么脾气,大家都懂,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