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墨,吉宗坐得端正:“好的好的,都随老师,学生照学就是。”
“那先请大人看融野如何落笔。”
不跟她废话,融野将绘满山石的稿纸扫至一边,重新铺好白纸后三指一拈毛笔,润毫点墨,一气呵成。
“不得了!你这是哪里学到的本领,还会倒画的!”
融野只笑笑,也不回她。
此本领的习得有赖于儿时太过调皮,坐不住,病急乱投医,干脆拿脑袋抵着长廊板倒立,时间久了也就会得理所当然了。
那时她是发了誓要抑制住顽疾的,与她条件差如云泥之别的小河童能执笔一二时辰不移身,她也好意思拿顽疾作借口?
“需留意向阳背阴的不仅限于草木,大人所绘山石已具雏形,运笔与结构无大问题,唯浓淡不恰、枯湿不均。”
低首观石,吉宗若有所思,“嗯,数你眼睛毒……”
取笔掭墨,未作他想,吉宗即刻学起融野的笔法。
山石各处的颜色有的不须边勾轮廓就给它填满了,得等第一层淡墨干了再点第二层浓枯的墨。反之也有先着浓墨,后再用清水晕开方显味道的地方。
“好,是好!”连画三石,吉宗吹墨感叹,“难倒不难,你一点我就通了,但从前我竟没在意过!”
“山石的枯湿浓淡为基础中的基础,纪州的松雪派绘师亲传身授亦不在话下,只可惜大人看不上。”
“那当然了,我见了你的驴后就只看得上你了,也只能由你亲传身授。”
垂目于绘纸,融野面不改色心不跳:“画画吧,大人。”
“好,老师说什么,学生就照办。”
一张接一张,一石接一石,她全无疲倦,浑然忘我。最初画一个要你点评一个,到后来一石画成了,竟学会自我评析了。
融野感慨她天赋之高,若非是需要理政治藩的纪州藩主,而仅仅是交领地与纪州藩臣代为打理的葛野藩藩主,她想必会有更多更足的闲暇接触绘事。
然而她不是,她说夜里犹须捧着卷宗听藩中老臣讲解藩内大小法令条文及规章制度。
看她反复揉眼,融野移近烛台后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大人。”
“是么。”闻言,吉宗罢笔仰面, “一不留神就这个点了。”
“是,那么融野就此告辞。”
毫无久留之意的眸子于烛火照映下显得格外沉静,好似落了雪的冬夜。
“嗯,今日多谢了,路上小心。”
融野无话,任她送出明月斋。
斋下活水凝冰未化,早梅虽已打苞,主宰这世间的仍为初春的肃杀。
提着砚箱,融野立于木栈桥上对吉宗鞠躬致意:“还请送到这,大人。”
吉宗遂止步,放她去了。
她步履匆匆,恰若野兔唯恐奔逃不及而惨遭鹰猎。
“法眼大人且慢!”
自纪州藩士那接过麒麟镡短刀插入腰带,融野正行告别,却叫加纳久通打断。
她快步上前,屏退藩士后双手捧出褞袍一件。
“是大人吩咐的,说天寒,要您当心身子。”
“是……”呼出白气,融野并未当即收下。
“大人还说,可以的话她也想送您到家,可若与您过分亲近,那些人不敢说大人如何,却会对您抱有恶意,望您体谅大人的良苦用心。”
嘴唇微张,越过加纳久通的肩头,融野定定眺望向伫立月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