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和竹马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有一个青梅,是什么样的感受?
八岁的松田阵平会反问:青梅和幼驯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十一岁的松田阵平用洗漱包遮住自己的下半身,冲从天而降的三岛花音怒吼:“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转过去!”
三岛花音似乎才回过神来,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用手捂住眼睛,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抱歉抱歉。”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没什么歉意。
可能是有个姐姐,萩原研二对三岛花音凭空出现在更衣室的事,接受良好。
于他而言,更大的烦恼或许是,这个青梅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像是遇到妖怪的凡人一样,他们等着她的出现。她的到来总是没有预兆的,就像八岁初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空间发生扭曲,然后一个女孩突然出现,穿着漂亮的浴衣,吓得两个小镇男孩不敢动弹。
她说话文绉绉的,喜欢引用一些他们听不懂的典故。她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各种光怪陆离的逸话物语,被可以穿越时空的她讲出,他们立刻就信了。不像其他文静的女孩,她会爬树、会捉知了、会掏鸟窝,跑得比他们快、憋气比他们长、力气比他们大、耐力也比他们好。
所以当她消失的时候,他们很失落,但也不是特别意外。
神怪是不会在凡人的世界里久留的,她终会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但她又出现了,一切就变得不一样起来,不再是一月限定的奇遇,他们开始期待她的下一次到来。
十四岁那年,松田阵平向别人介绍三岛花音,用的不再是“朋友”,而是“青梅”。
显然,她也很满意这个定语。
“我终于也有竹马了!”她很高兴地举起双手,“那么今天的国文作业,本青梅就帮两位竹马代劳了。”
萩原研二偷偷向松田阵平比了个大拇指,忙不迭地把国文作业递过去,还狗腿地端来一杯饮料,殷勤地提供起捶背服务。
而松田阵平撑着头,看着这一幕,在心里啧了一声,有些说不出原因的烦躁。
十五岁那年,她再一次出现,喜出望外的是,她说她会待一年。
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玩耍、一起畅想未来,萩原研二用她来挡桃花,她用松田阵平来挡桃花,至于松田阵平,没有人敢当面向他告白,他把柜子里收到的情书一丢,将麻烦和少女心一起扫落垃圾桶。
有时候,有些不长眼的男生被拒绝了,还会来挑衅松田阵平。通常情况,他们在松田阵平手下都讨不到好,只有一次例外,是一个不良,带着他的一帮混混兄弟,把松田阵平堵在小巷里。
萩原研二和三岛花音找来时,松田阵平的脸上已经挨了好几拳。
三岛花音一下子就生气了,她抄起地上一根钢筋管,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舞得虎虎生风,左一下放倒一个人,右一下放倒一个人。
最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不良,使出会心一击:“打不过我,就别想做我男朋友了。”
经此一役,没有人再敢追求她,她也在那个都是熟人的小地方,声名远扬。
而萩原研二偷偷问松田阵平:“你觉得你打得过她吗?”
松田阵平沉重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开始苦练体格,但谁也没告诉谁。
但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看一眼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某种程度上,三岛花音才是那个插足者。
很微妙吧?那种暗流涌动。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三个人是最易碎的关系。
她每次都寄住在萩原家,八岁的一个夜晚,她一口气和萩原研二讲了九个鬼故事,把他吓得睡不着觉,半夜猛敲她的房门,坚持要在她的床边打地铺。
“你为什么不找千速姐?”她眨巴着眼睛看他。
萩原研二忍住不让牙齿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你有灵力,你要保护我!”
她和松田阵平一起闯祸,十五岁学校野营,她脱队去追兔子,被松田阵平及时发现。他去找她,却也不认路,一起迷失了方向。晚上下起了大雨,而他们迟迟不归,直到在一个山洞里,被萩原研二发现。
她怀里抱着一只受伤了的兔子,正用灵力给兔子治疗。而松田阵平坐在她的旁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全过程。
“研二!”她抬起头,很高兴地喊道,“你来了!快来认识一下斑比。”
但十七岁,她问:“你们要和我谈恋爱吗?”
她说“你们”。
这算什么?里番照进了现实吗?
松田阵平耳根红了。
而妇女之友萩原研二,没有松田阵平那样强烈的性别区分意识。
“……让女生先开口实在是太逊了……”
“这是重点吗?”松田阵平打断萩原研二,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扮演着三个人中更强势、更主动、更锐利的那个角色。就像遇到她的第一天,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勇敢地站出来,挡在萩原研二面前。
“男女朋友是要……做那种事的!”
那种事。
所以,这就是区别。
幼驯染性别相同,而青梅竹马性别不同。
但是她说:可以的哦。
三个人,也可以吗?
三个人,不是很正常吗?
语气理所当然地让他们怀疑过往的所有经验。
萩原研二看向松田阵平,松田阵平看向萩原研二,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们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而这一回,轮到萩原研二担任那个更有决断的角色。
“我们当然愿意啦。”他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眼睛却死死盯着松田阵平,“女孩子都说可以了,男孩子怎么能说不行呢?”
你说是吧,小阵平?
松田阵平定定地和萩原研二对视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看向远处。
“回去吧。”他伸出手,牵起她的手。
于是三个人在一起了,并且在交往的第一天,就做了那种事。
如果在青春时就尝试过荒唐,如果曾经拥有过最好最珍贵的宝物,如果在小时候,就见过世界那最神奇的一面,又会如何对待未来那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庸常和平凡呢?
他们考上了东京的大学,而她没有再出现。
松田阵平没有再谈恋爱,不是很稀奇,但萩原研二也没有。
“如果我找了其他女朋友,小花音出现后,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当被问及原因时,萩原研二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回答道,两只手在空中不断比划。
而松田阵平双手插兜,嗤笑一声:“你又怎么知道她还会再次出现?”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静静对视了几秒,互相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后萩原研二再次扬起微笑,用一种更夸张的语气说道:“我当然知道咯。”
他把手臂压上了松田阵平的肩膀,一如从前的很多很多次。那时,还没有一个女孩会走在他们中间。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三个人,而是两个人。她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再次离开。而他们俩保守着三个人的秘密,有意无意地等待着。
他们是如此地熟悉和亲密,似乎不同时和一个女孩谈恋爱,就是对彼此的背叛。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子的吗?三个人,真的能同进同出吗?
萩原研二很早就明白,三个人,会产生三种不同的双人关系,就像三角形的三条边,有长有短。
十五岁的夜晚,萩原研二冒着大雨,找到他们所在的山洞。她不知道怎么燃起了一堆篝火,和松田阵平并排坐在一起。她看着怀里的兔子,松田阵平看着她,他们靠得如此之近,脸几乎要挨到一起。明灭的火光中,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垂下,宁静而美好。
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响起,松田阵平听到动静,回头的一刹那,和她拉开了距离。
“你们在做什么?”萩原研二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不复往日的轻松活泼,带着一丝怒气,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她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嘛,我看到斑比受伤了,就想给斑比治疗一下,但是她一直跑一直跑——”
“我找了你们好久。”萩原研二打断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她的眼神更抱歉了:“对不起,我们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