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抬眸,对上易全山的目光:“叔是想说程青锦他们吗?”
易全山点点头,他见程叙言神情平和,试探着讲下去:“程家几房都不消停,小辈们受不了,男丁借着外出找活的由头在外面不回家,丫头们嫁出去后年节才回来一次。长泰叔他们老两口这些年苍老许多,满头白发。”
其实不止程长泰,程家几房中除了四房好一些之外,另外三房也都被磋磨的很了。
那种磋磨,不是说程家几房这些年做了多少苦力,而是精神上的,他们执着于窝里斗。程长泰两口子顶多震慑一两日,之后几房的争斗该怎样还是怎样。
若说争着有价值也就罢了,偏偏今儿一根针,明儿一团线,后日一个鸡蛋,村里谁听了都无语。
程家的孙辈们还算争气,平时的节日也往家里买东西,送银钱,程家还有十几亩地,每房分了之后也能落个好几亩,何至于如此。
那哪是冲着东西去,分明是冲着找茬。
易全山絮絮叨叨讲了许多,随后又说起裴让。
灯火在寂静的屋里发出一声噼啪声,程叙言眼睫一颤。
“裴公子三年孝期满,本来是赶不上乡试,但是他中举的消息传回来,县里热闹了许久。那个时候我正好有事来县城,也听了一耳朵。后来我特意寻一位读书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天子六十大寿开恩科。”
程叙言喝了一口水,冬日气温低,热水也冷得快,这会儿那口糖水凉得他一激灵。他道:“不知裴公子是何名次?”
“听说是极好的。”易全山挠了挠头:“县里的人都说裴公子运气好,有个当官的大伯指点。不像其他书生想求名师也不得。”
堂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易知仁这个时候提着食物回来了,他还买了一坛酒。
夜里的灯火更明亮,将一群人的影子照的老长老长。映着酒碗堆碰,映着欢声笑语。
晚上程叙言躺在床上,周边漆黑不见五指,他身体疲惫不已却睡不着。
“在想什么?”程偃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双手枕在脑后,盯着上空,被黑暗笼罩,他目光所及之处仍是漆黑。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程叙言没头没脑一句把程偃说懵了。随后程偃才反应过来叙言可能在说没被过继前的事。
程偃其实很好奇,但他笼统知晓叙言幼时应是过得不好,那时他的病也未治好,所以程偃不敢问。
现在儿子主动说起,程偃静静听他说。
程叙言:“杨氏不喜欢我……”
程叙言说了许多,当程叙言讲到杨氏拿剪刀差点伤了他的手时,程偃呼吸都停住了,夜色里他的神情一瞬间极为阴沉,随后才慢慢缓过来。
“……我晚上睡不着,就这么面向墙壁侧身躺着。”所以这样的黑暗,对程叙言来说有种久违的熟悉,但他并不怀念。
耳侧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叙言疑惑:“爹?”
程偃摸索着在他身侧躺下,父子二人共盖一床被子。
程叙言好笑又无奈:“您这是作甚啊?”
程偃一把搂住他,如同程叙言刚被过继到他名下那时,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程叙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但就是笑的停不下来。最后他半坐起身,抬手捂住脸。
程偃将他抱了个满怀,少顷怀里传来轻轻的声音,“到底是无缘分。”
程叙言曾经渴望得到母爱父爱,以至于他后来为此耿耿于怀。哪怕他从程偃的身上得到父爱,可母亲的位置仍是空缺。而陆氏占据程叙言女性长辈的一角,却也同样给予他重击。
但是……
程叙言庆幸他离开村子,离开渭阳县走了出去,最开始他只是想为程偃寻医治病,但这一路中经历的种种,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治愈他。
他见过群山之广袤,见过江流之凶猛,也曾幕天席地,亦有软枕暖被,有幸认识杜大夫祖孙,也被宋参将算计,却又在之后得到宋二郎君的推荐入中山书院念书。他失去过不少,但也得到过许多,与如今种种相比,过往阴影不值一提。
程叙言抬起头,拍拍他爹的肩膀:“我说与爹听,便是真的放下了。所以……”
程偃:“所以?”
程叙言:“爹可以回自己的床铺睡觉吗?”两名成年男子睡一起很挤。
程偃静默。
程叙言:“爹?”
随后程叙言感觉被子被人扯去,程偃幽幽道:“累死了,爹睡了。你自便。”
程叙言:..........
冬日的夜晚湿冷入骨,程叙言思索着,若他此刻去他爹的床铺,定然是冰冷无热气儿。他在挤一挤和寒冷之间犹豫,下一刻倒下睡觉。
次日,程叙言一行人同易全山回村,他多年未归,此番回来整个望泽村都热闹了。
第87章 表字仲惟
“叙言, 是叙言吗?”一名年长者拽着程叙言的手,努力的眯着眼睛瞅。
人老了,眼睛不好使。
程叙言任他打量, 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