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思念, 对于易知礼来说,望泽村生活着他的亲人, 是他美好的回忆, 那里阳光明媚, 花红柳绿,一切都涂上鲜明的色彩。
然而对于程叙言来说,那个村子更多是被雾笼罩的地方,大雨,潮湿,阴暗的房屋,黑暗侵蚀的冰冷的墙壁,豆大的暗橙色的烛火,被风雨吹的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之后程叙言给参将府也送去一份年礼,不管如何,宋谦开口为他请旌表,程叙言的礼数总得做足,免得落人口舌。
腊月三十上午,程叙言跟冯伯一起下厨,他做了一竹篮炸小鱼干。
易知礼吃的两眼泪汪汪。
杜兰就着小鱼干下酒,他虽然馋程叙言弄出来的烈酒,但程叙言明确说过那烈酒伤身,杜兰也就适可而止。
院门上贴着大大的福字,上门左右皆贴着崭新对联,院子里笑闹声不断,冯伯和程叙言将八仙桌和条凳搬到院中,隔壁院子的柿子树斜斜伸进墙来。红红的柿子早已摘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再过段时间,丑陋的枝干上又会重新绽放嫩绿的枝芽。轮回如此,枯萎后又是新生,绝望之下是希望,夜色尽处是天明。
头顶火红的太阳温暖万物,一只八哥上蹿下跳,它一只鸟愣是发挥出一群孩子的威力,哪里都有它的身影,甚至还偷喝杜兰的酒,气的杜兰捂着小鱼干不给它吃。
“老大夫欺负豆豆,坏蛋,坏蛋——”
杜兰跟豆豆理论,一人一鸟吵的兴起。小厨房外的马骡从喉咙里咕哝叫一声,一口吃掉特制草笼里的红薯干,旁边的草料未动,它要把喜欢的食物吃掉再吃其他的。
杜修在马骡旁拨弄药材,趁天晴好晒干。
程偃用巴掌大的石舂舂着熟花生,这样舂出来的花生碎特别香。忽然他面前投下一道阴影,程偃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哪个小捣蛋鬼。
他抓了一小撮花生碎在手心,下一刻他手上一重,一只八哥落在他小臂上埋头猛吃。
杜兰见状冷哼:“惯子如杀子。”
杜修嘴角抽了抽:祖父您真的没醉吗,豆豆它只是一只鸟啊。
程叙言适时端着托盘从小厨房出来,蒸鱼,炖全鸡,烧鹅,腊肉肠,冯伯紧跟其后,菜肴等级瞬间拔升,足量的海八珍。
杜兰取出一个干净小瓷碗,舀一勺鱼唇鱼肚
放入碗中。随后他曲指扣在桌面,正在吃花生碎的八哥顿时飞过来。
杜修坐在他祖父下首,给八哥空出位置。其他人也挨个落座。
程叙言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程偃身上,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程叙言起身,举杯敬向杜兰:“如今美好光景全有赖先生,这杯晚生敬您。”
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杜兰给面子的沾了沾唇,眼看程偃也要敬酒,杜兰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程偃默默放下酒杯,杜修见状忍俊不禁。
这场午饭没有外人,没有费脑子的交谈,也无炒气氛的行酒令,众人高高兴兴的吃喝,谁想饮酒谁饮就是。
程叙言只觉得十分放松,忽然他碗里夹来一片腊肉肠,程偃笑道:“尝尝跟西南地的腊肉肠有甚区别。”
程叙言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他认真道:“没有那般辛辣,偏甜口一点。”
“爹也这么觉得。”程偃也夹了一块腊肉肠吃。
易知礼夹了一个炖鸡翅,吃的津津有味:“这肉吃进嘴里都要化了,好软啊。”
杜兰钟爱小鱼干下酒,满足的眯着眼,杜修给身边的八哥添食。
阳光洒在身上,冬日的寒冷早已消失不见,反而有种过分的热意。
程叙言心中生起一股陌生的涌胀的情绪,在饭桌上跟亲近的人讨论菜品,吃着美味的菜肴,周边都是愉悦的笑脸,欢快的说笑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落在他身上的场景,美好的如梦一般降临。
程偃端着果酒跟他碰杯,“阿言,新年快乐。”
程叙言微愣,随后舒展眉眼:“新年快乐,爹。”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下。
晚上众人在花厅守岁,屋门半开,他们一群人围着篝火仰望着星空,杜修感叹道:“可惜了,若今夜有明月,那该有多好。”
程偃用木棍拨了拨火堆,火势更旺,跳动的火焰映着他儒雅的脸,染着笑意:“人道是睹月思亲,亲人在侧,又何须明月寄思意。”
杜修默了默,随后揶揄道:“程偃叔说的有理,不过,您好像忘了知礼。”
易·冤种·知礼故意委屈脸。
程偃顿时哑声,随后坦然的朝易知礼拱手:“是偃叔顾虑不周,知礼莫介怀。”
易知礼立刻收起委屈脸,忙不迭的连连摆手,“没没没事的偃叔,我给家人寄了书信和特产,还有六两银子,都是叙言哥给的嘿嘿。”他不好意思的挠头。
众人重新笑闹做一团,说些有的没的。
杜修见火势弱了,往盆里添柴禾,他问:“知礼有想过以后吗?”
易知礼被问住,随后看向程叙言,杜修打断他:“你不能跟着叙言一辈子。”
易知礼是易家长子,又识文断字,他肩上扛着易家未来。
易知礼低下头:“我,我还没想好。”
“一年。”程叙言出声,“再待一年你就回乡。”
杜兰悠悠抬眸,易知礼受伤的抬起头:“叙言哥,你嫌弃我了吗?”
程叙言摇头,“你的年岁不小,再跟我一年已是十九,你回乡后考个童生功名,再去说门好亲事。你的弟弟也差不多要说亲了。”
他拍拍易知礼的肩:“你们兄弟感情好,可再好的兄弟情也抵不住时间摧残,它需要细心的维护。”
程长泰一家就是前车之鉴,程叙言不想看到易家人步上程家四兄弟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