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偃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程叙言的错觉,他感觉他爹好像也瘦了。
某天晚上程叙言被哭声惊醒,他寻着声音去,发现正屋的门缝透着光。
程偃跪在床边痛哭流涕,他想要挽留亲娘的生命,可一切不因他的意愿改变。
程叙言背靠门栏坐下蜷缩成一团,心里揪的厉害。
他至今活着的岁月里,拥有的东西很少,他一直都很满足。可他从没想过失去的会这么快。
春风再一次拂绿大地,村子里到处是孩童的欢笑声,只是这欢笑声破不开程家愈发浓郁的药味。
期间程家家里又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看见陆氏的情况,心有不忍的劝她:“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到了陆氏这种样子,多活一天都是受罪。
陆氏轻轻摇头。老大夫也无可奈何,给她换了药方就走了。
盛夏最热的时候,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衣裳,埋怨这雨忒急了些。
几双脚踩过泥泞的土路,敲响特定的大门。
两个时辰后,程偃家的堂屋里站满了人,连程长泰一家也被叫了来,因为人太多,有些人打着伞站在院子里。
陆氏虚弱的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方毯子,她对易全山眨了眨眼。
程偃懵懂,程叙言年纪太小,其他人跟程偃家关系又不够,这种时候只有易全山合适。
外面雨声哗啦,易全山环视众人高声道:“婶子之前交代过我,她说这些年多亏族里照拂,特将名下六块地捐给程氏一族。”
此言一出,几位程氏族老惊的起身,他们张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
人群窃窃私语,堂屋里的村长敛目不语。
然而易全山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吓了一跳,陆氏要将程偃名下的四块地捐给村里,由村长支配,一应产出帮扶村中弱小。
这就不是程氏一族的事了,而是关乎整个村子的利益,虽然分到每家每户可能只是蚊子腿,但也是肉。
整个程家闹闹哄哄,完全把雨声压了下去。村长出面喝止众人才安静。
不过陆氏接连捐出去十亩地,那…
…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程偃身边的程叙言。
村长哑声道:“陆妹子,你可想清楚了?”
陆氏眨眨眼。
易全山也跟着看向程叙言,他帮忙在陆氏身前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让程叙言跪下。
所有人好奇的望过来,只见陆氏扶着易全山的手颤巍巍站起来,缓慢而有力的孙子道:“我要你对天对程氏列祖列宗发誓,今生只做程偃亲子。”
众人心头一震,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少年哽咽的声音传来:“我程叙言今日当着程氏一族,望泽村乡众的面,对上苍对程氏列祖列宗起誓,今生只做程偃亲子。”
陆氏死死把着易全山的胳膊,双目如炬,她几乎是歇斯底里:“若违此誓,我程叙言不得好死,程氏一族尽受我反噬。”
这下程氏族老坐不住了,纷纷劝阻,然而陆氏不知哪来的力气吼程叙言:“说!”
在陆氏疯魔般想要毁灭一切的气势下,少年背影单薄,抖的像风中的柳絮,他闭上眼颤声道:“我程叙言若违今日誓言,不得好死,程氏一族也将尽受我反噬。”
“轰隆——”外间陡然炸响一声惊雷,仿若见证。
程长泰一家脸都黑透了,陆氏不信孙子就算了,竟也不信他们。他们当初把孩子给出去没想过要回来。
陆氏无力的倒回去,还好易全山及时扶住她。陆氏气若游丝:“把地契和公证书给村长和程氏族老。”
地契不是白拿的,要在公证书上签字盖手印。
至于公证的是什么,自然是程叙言今生今世只能记在程偃一脉。
围观的村民心情复杂极了。看平时陆氏对孙子不错,没想到临了了来这一遭,宁愿把地给外人都不愿给孙子。
不过他们也算受益方,当然不会多言。
夜幕袭来,众人顶着大雨陆陆续续回家,谁都知道陆氏撑不下去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日。
易全山想留下来帮忙,却被陆氏拒绝了。
正屋里点了三盏灯,明亮极了。陆氏靠着软枕,眉眼温和的模样跟之前的疯狂截然相反,她费力笑了笑:“全山,你走的时候把右边柜子上的木盒带走。”
易全山不疑有他,等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盒子里竟然是地契,他们原本租种程偃家的两亩地,现在陆氏送给他们了。
“不行,我不能要。”易全山说着就要给人送回去,却被家里人拦住。
“全山你怎么不明白,陆婶子是怕孙子年幼护不住财,她知道你仁厚才这样做。”易全山的媳妇儿拉住他,安抚道:“以后我们多帮扶一下偃兄弟和叙言就是了。”
她承认她有私心,可全山为程偃家跑上跑下,接受陆婶子给的两亩地也…合乎情理…吧…
整个望泽村都被雨幕笼住了,程叙言做了一锅糖水鸡蛋,只有程偃吃了两口,他趴在床边依恋的蹭着母亲干枯的手。
程叙言还在劝:“奶奶,你不想吃东西就喝点糖水吧,至少这样暖和些。”
陆氏直勾勾盯着他,那双年迈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瘆人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