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起来就像他小时候的印象一样,壮硕而威武,好像从前骨瘦如柴的模样不过是场幻觉,沉齐光看着父亲的目光复杂,他还没下定决心责怪离家的父亲,也还没准备好要怎么跟父亲说明母亲的状况,只是呆站在门口。
「你回来啦!怎么比你上次跟我说的时间还要早,不过你真幸运,我今天准备的是你喜欢的菜,来跟我还有小光一起吃饭吧!」母亲一脸祥和的从餐厅走了出来,笑容满面的忽略了父亲脸上的伤痕还有尷尬,与其说是在对话,更像是在自顾自的说故事,银铃般的笑语结束后,她又走回厨房。
沉齐光对父亲的慍怒和对母亲的担忧瞬间到达最高点,他又气又无助的瞪视着父亲,「你离开家一阵子后,妈妈就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似乎也不记得你之前的事情,以为你是出差了。」
沉齐光看着父亲,却发现回復壮硕身材的父亲眼里流露出的不是愧疚,居然是害怕。
那几乎隐藏不了的神情,让沉齐光意会到事情似乎比他想像中还要更加复杂。
「小光,妈妈要跟朋友见面了,你跟爸爸一起顾家可以吧?」一顿饭吃完,母亲站在门口,沉齐光和父亲站着目送她。
这太怪了,真的太怪了,沉齐光握紧双拳,他不能再这样放任一切不安继续茁壮。
「妈妈,你留下来好不好?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了,搞不好他会有很多事情想要跟我们分享。」沉齐光讨好的笑着,一面拉住母亲的衣袖,然而父亲却站得远远,沉齐光咬紧牙关,他知道父亲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
母亲回过头来,仍然是笑着,「小光,你怎么了?你不是知道这个聚会对妈妈来说很重要吗?爸爸如果想讲什么,可以等明天晚餐的时候再说啊。」
「妈妈,留下来好不好,就今天就好。」沉齐光悲凉的笑着。
他早该知道的,知道一切诡异已经成熟。
「小光,放手。」母亲笑着想要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沉齐光内心的绝望越来越沉重,但他仍然不放手,彷彿一种挣扎。
「你放手!我要出门了!我不能不去!不要拦我!不要拦我!!!」
母亲不断在尖叫,但脸上仍然是那抹亲和的笑。
这副画面后来成为了沉齐光恶梦当中最常见的场景,母亲叫的声嘶力竭,但对他仍然没有一点怨懟,只是奋力挣扎,拿身边所有的东西砸向他,他倒寧愿母亲咒骂他、愤怒的、哀伤的,明明任何情绪都可以,但母亲直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笑容,只差在她的笑容越来越大,似乎要裂开整张嘴一样的可怕。
她就像吸毒一般,不去彷彿就会死,沉齐光发自内心的悲凉了起来。
他最终放开手,母亲一句话都没说,飞也似的就朝外面奔去,最终留下一阵风,大门也没关上的外头冷风不断灌进房里,沉齐光的衣着单薄,可他似乎也感受不到冷冽,只有衣袖随着疯狂乱的飘散飞舞,银白的灰发在空间里飘成一条条细线,却留不住母亲。
「果然、果然......」
父亲一直站在身后,但直到现在才颤抖的开口,沉齐光回过神,激动的抓住父亲的衣领,但被强烈的绝望支配,他的声音虚浮,现实的一切彷彿都在嘲笑他的刻意坚强,他颤抖着身躯,对着父亲低吼。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沉齐光低哑的吼着。
父亲看着被推开的大门,目光涣散。
「这就是『祝愿』,突变者组织起来的邪教团体,他们会给予『快乐』,教徒们都会被剥夺除了快乐以外的情绪。因为目标群眾瞄准在已经陷入绝望的人们,在人心灵脆弱时靠近,所以他们扩张的很快,信徒也很忠诚......」
「哈。」沉齐光冷哼一声,他低声的笑着。「父亲,你说的这些好像都在嘲笑我做的努力。」
沉齐光的双眼佈满血丝,阵阵作噁的痛苦不断蔓延上来,他绝望的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的几乎要将一颗心呕了出来,那些画面突然不断侵袭他的脑袋,母亲缩在角落哭泣的画面、母亲对着生病的他微笑的画面、母亲再也不在乎一切的画面。
「妈妈她、再也好不起来了对不对......?」沉齐光笑得灿烂看向父亲。
父亲回避他的目光,那的动作却代表了一切。
逆流成河的悲伤成了汪洋大海,光是看着都觉得窒息。沉齐光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恶魔似乎正在孕育而生,他其实一直在那里嘲笑着他的努力,就在等今天这样戏剧化的场合,击溃他一切的坚持,最终吞噬他的灵魂,成为内心无所珍惜,充满恶鬼的皮囊。
沉齐光任由怨恨蔓延,他哭着笑着,似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表达自己了。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全都是、全都是。」
如果不变成恶魔,不找点什么怨恨,面对着已经残破的家庭,面对懦弱的父亲、扼杀自己灵魂的母亲,他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那又悲又凉的萧瑟终究蔓延了一辈子,久到他已经不在意时光的流逝。
唯有内心对他们的恨意,成为他人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