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次荣烺既狠且准的反击令方御史明白,荣烺具备一流的政治手腕。
阻拦荣烺干涉政务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那么,就要对荣烺加强基本的官制常识教育。既是公主殿下,只有政治手腕是不够的,要有政治眼光,要对政务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这样起码不会瞎指点。
所以,方御史做足备课准备。
一定要让公主对御史台有最基础的了解,更不要因御史台上本就觉着世上就礼部尚书一个好人。
就齐尚书那人品,方御史都不想谈论。
烛火辉映着案上一封紫色暗香信件,方御史如辟邪般将那东西拎远。算了,御史台也不好说齐尚书,毕竟他们御史台还有个跟齐尚书不相上下的。
第二日,方御史按约定时间准时到万寿宫,给太后娘娘请过安后,就到梨花院给公主殿下讲课。
方御史先问公主殿下官制学到什么程度,荣烺说,“基本朝廷官员配置都简单了解过。像御史台,长官就是左都御史,右都御史,还有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余下有给事中,巡察御史等职务。”
方御史点点头,“基本是知道的。但也只是略有了解。官制如果只纯粹讲官员的官位职责,脱离他所属衙门,其实是没意义的。因为一个官员用处有限,只有当官员各在其位,彼此配合协作时,才能产生巨大力量。这就是衙门存在的原因。”
荣烺说,“那就请方御史给我讲一讲御史台的作用。”
方御史翻开教案,他没有讲御史台的发展史,而是自御史台台院、殿院、察院三台职务讲起,讲三台职务间的分野与侧重,还有帝都御史台、地方行台、和各道廉访司的设置,以及御史之间的互纠互察制度。
这一讲,直接自早晨讲到中午。荣烺留方御史在梨花院用膳,她对御史台有相应了解,只是一直没有人对她做这样的全方面论述。
方御史是有真材实学之人,非但对御史台了如指掌,甚至对朝廷律令也有深刻了解。尤其讲课深入浅出,做了精心准备。荣烺感慨,“我看你比刑部还懂律令。”
方御史微微一哂,“这话对臣说可不算夸奖。”
荣烺道,“你这也有些自大。虽说御史台亦掌按劾讼狱之事,可论刑罚判决,刑部在你们之上。”
方御史凛然的眉心露出一抹傲倨,“但是自秦汉以降,朝廷律令的修正与制定都要有御史参与,而刑部参与律令拟定是在刑部独立为衙门之后的事了。便是如今,保存全国律文法令的衙门也是御史台而非刑部。刑部所掌的,不过刑罚法令罢了。”
“哎哟,御史台还真了不起。”荣烺不得不这样说。
方御史矜持颌首,“既是殿下赞御史台,臣便受领了。自古至今,臣读史书,凡太平盛世、治世清明的年代,无不是御史台纠察官邪、肃正朝纲最得力的年代。”
荣烺真心真意的说,“是啊。我看御史台就是朝廷的御医,有你们做纠察,百官方会用心效力。”
这话正中方御史内心,方御史当仁不让,“这是御史台职责所在。”
荣烺就说了,“那当初南北禁卫腐化之事,你们因何没有察觉呢?”
方御史沉默片刻方开口,“这话听起来像狡辩,但也是实情。殿下有问,臣便直言了。”
方御史望向荣烺,认真说明此事,“殿下,六部皆有御史台的稽察御史驻入,是专司监察六部的御史。他们的职能不高,是为了避免六部有迁延迟误之事设置的。但对禁卫军,御史台是不能派谴稽查御史的。”
“禁卫军是皇室的专属军队,直接由陛下掌管。御史司百官纠察,但是,禁军自有制度,甚至禁军的讼狱都是他们内部自己审判。不论御史台还是刑部、帝都府都不能插手。御史台想纠察禁军非常不容易。因为折子即便递上去,也只会交由禁军自己处置。”方御史叹口气,“不过,也确实是臣的疏失,应该想出更周全的办法。”
“对军器监呢?”
“军器监的一切资料都是兵部核心机密,除首辅外,非陛下下旨,其他衙门不可置喙。”
荣烺好奇,“他们自己是怎么监管的?”
方御史道,“有内部监察,但此事不归御史台负责。”
“看来他们这内部监察是完了啊。”
方御史不客气,“文雅说是尸位素餐。”
荣烺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文雅。”
方御史正气凛然。
宫人捧来饭菜,大家分案而食,荣烺吃的跟大家差不离,多一道汤而已。不过,大家的饭食也不一样,像荣烺标准的肉食动物,她案上鱼肉齐全,菜蔬两道做点缀。如楚姑娘自幼爱清淡,就不见什么荤腥。
方御史的饭食显然也做过准备,有方老夫人爱吃的肉饼。
荣烺跟前也有一块巴掌大的烙的焦香的肉饼。
荣烺喝口汤,好奇的问,“方大人你为什么做官,是自小的志向么?学而优则仕?”
方御史道,“臣小时候住在乡里,经常有胥吏到村里混吃喝,很是无耻。这些人权力不大,但对于无权势的乡民却能随意欺凌。后来,情况愈发恶劣,即便天年欠收,县令仍催逼打骂着乡亲们交纳粮。不少人家因此卖房卖地卖孩子。后来有御史巡视到我们那里,县令被摘了乌纱,许多胥吏也受到惩治,朝廷还给免了赋税,大家才得以喘息活下来。”
“那时我就立志要做御史,要将那些不恤百姓的狗官都抓起来狠狠惩治!”方御史说的很朴实,“其实我弟弟也想做御史,不过我比他早一步考上御史台,朝廷有回避制度,他就只能外任为官了。”
荣烺道,“方御史现在是左都御史,少时志向实现了么?”
方御史摇头,“一日邪官未尽,一日不敢说实现志向。”
荣烺想方御史倒也有其可爱之处。
方御史用膳速度很快,用过午膳,吃过茶,方御史就问,“殿下要休息么?”
荣烺说,“还没到盛夏,我并不累。”
“那咱们就接着讲吧。臣今日特意空出来,就是想多给殿下讲些学识。”
荣烺,“你这话说的,我好像很欠缺学识一样。”
方御史认真同意,“若不是欠缺,殿下找臣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