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就是我查的案子,陛下交待下来,我当然要接。既做事,便不能怕。”秦寺卿能在而立之年“代寺卿”职,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道,“今日我过来找先生,也唯有先生能听我散一散心中闷气。还有事想跟先生打听。”
“你说。”齐尚书心中已猜度几分。
“赵尚书做官学馆长时,先生正在国子监做司业。国子监说来也是官学,而且,国子监属礼部管,官学归翰林,同行相忌,即使里面学生来源大为不同,想来先生也会听闻一些国子监的传闻。”秦翰林道,“我便是与先生打听这事来的。”
一阵晚风袭来,煞是清凉,齐尚书合拢折扇,“你那时也在国子监,难道没听过一些暗地里的传闻?”
秦寺卿道,“当时学生里传言很多,有时饭菜过简,大家就会私下说是厨下克扣了。旁的,无非就是一些猜度,也有学生给博士、助教、教授贿赂的事。”
“你现在是真婉约。你那会儿不还来我家贿赂过我么?”齐尚书戳秦寺卿老底,秦寺卿俊脸一红,连连道,“学生当年年少无知。”
“挺好的。”折扇竖起来撑着下巴,齐尚书十分怀念当年被秦寺卿贿赂的岁月,可惜秦寺卿不贿赂他很多年。
秦寺卿为案子焦头烂额,一看齐尚书的模样便知此人神思飞远,不知何处去了。忍不住轻轻一戳齐尚书手臂,叫他,“先生先生。”
“唉呀,别急,我正给你想哪。”齐尚书端正姿态,“衙门平时也就是过年过节发些东西。”
“您当年可是国子监大红人,监正都不敢惹你,就没人给你送礼?”
“当然有。但我难道谁的礼都收?我只收你们的礼。”齐尚书端茶来喝。
“说正经的。”秦寺卿问,“外头采买的那些小官,我看个个都挺机伶,每次先生在国子监用餐,可着劲儿的巴结您,立刻就去指挥厨子给您烧小灶。”
“厨子把菜做好,让他小姨儿给您热腾腾的端上去。”
这些事,秦寺卿身为当年国子监前刺头,那是一清二楚的。
齐尚书险没叫茶呛着,十分鄙视秦寺卿的说辞。秦寺卿道,“这回官学里克扣学生伙食,便与采买小官相关,那些银子没少往馆长家送。”
“就因这样不长进,才会叫人抓着把柄。”齐尚书一哂,“我头一回见着官学馆长去贪银子的。”
秦寺卿不以为然,给先生续上茶,一面道,“那是先生您没在刑讼衙门呆过,这样的事可不稀奇。宗学不也一样?听说比官学强不到哪儿去。”
他话刚说完,立刻琢磨出味儿,连忙打听,“依先生言,赵尚书是真没贪过官学银子?”
“做官的人,凡敞开了收银子的,都是最不入流的人,迟早出事。”齐尚书道,“但不收银子的官员,也注定走不长久。你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只查他的官司。”齐尚书道。
秦寺卿说,“我也听人说起过赵尚书,赵尚书年轻时便以清正廉明闻名朝野,听说他家除了尚书府,在帝都并无宅子产业。平时在户部,也样样清明。”
大约是以前当刺头落下的毛病,平日里清俊斯文的寺卿大人,此际仍是忍不住抬屁、股把椅子向齐尚书拉近了些,再一屁、股坐下,悄声道,“不过,当官学馆长前,赵尚书在翰林蹉跎十年,一直在修书,任官学馆长后,便谋了外放学政,之后调回礼部,任主事、侍郎,直至翰林掌院,任户部尚书。”
“好像忽然之间便官运亨通,直上青云。”秦寺卿道。
秦寺卿很有些羞涩的说,“我还顺带查了查历任官学馆长,经馆长一任升迁的,有七成官员。还有三成是平调。最长的连任三任博义馆馆长,最短的三个月便调离了博义馆。”
齐尚书道,“那你不只往前查了二十年,丁相当年便连任三任博义馆馆长,你这至少往前查了四十年。”
“我顺带翻了翻前头的人员名单。”秦寺卿由衷佩服,“虽无缘得丁相教导,真心佩服老相爷。”
“我看你也不傻,丁相就住我隔壁,你怎么不借这由头去拜访一二,他向来喜欢年轻人。”
“那不行。我是真心佩服,又不是要巴结老相爷。我心中知道就是,眼下得以查案为先。”秦寺卿眼眸清正。
“这案子其实寡淡的很,你找能谈的那些任过官学馆长的人谈一谈,心里就明白大概了。”齐尚书道,“不过,你得有点确凿证据,不然,赵尚书是绝不会坦诚相告的。”
秦寺卿洗耳恭听。
“能读官学的,出身没有差的。这里头,真正吃官学提供饭食的,三成不到。难道每天都按全员的量准备吃食?”
齐尚书嘴角勾了勾,“也就大致是这些事。当年是讲究体面的,在官学用饭的学生都能吃的不错。我与你说个诀窍,你嘀咕我当年吃小灶,你不还凑去一起吃过,我用的饭与你们用的饭,味道可一样?”
“当然不一样,天差地别。”秦寺卿至今郁郁。
齐尚书唇角一弯,“你也做这些年的堂官,怎么还不明白。即使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厨子也不会给你们好好做。傻不傻,真做的色香味俱全,似你们这些半大小子,都在学里吃,那每日得准备多少饭食?”
秦寺卿目瞪口呆,“难道故意做难吃,就为了把我们撵走,去外头订饭。”
齐尚书扇子掩嘴一笑,双眸弯弯,一阵乐,“你们哪天不临潼斗宝一般比吃比喝,没你们这样的傻子,国子监如何省钱?”
秦寺卿案子还没拈个头绪出来,在齐尚书这里险气吐血。
即使事隔多年,今为高官,再回忆当年的那个自己,秦寺卿都想重回青春,给那年二傻子的自己俩大嘴巴!
怎么那么傻啊!
第12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九章
秦寺卿用了最笨的办法,不管是尚书总督还是革职在家,抑或官位平平,只要曾历任官学馆长,他便用最笨的法子,自账目查起,连带一应当年相关人士,悉数问一遍当年。
纵当年遥远了些,账目亦称得上清晰,但哪儿就没说辞不一致或是有心说辞不一致的人呢。
大理寺为此出动上百人手。
秦寺卿得了齐尚书的提点,“这件差使是太后娘娘、陛下交给公主的,公主对你十分信任,不要辜负公主的信任。”
秦寺卿对荣烺了解不多,但那日在宗学也见识过荣烺的脾气,相较于温文尔雅的大殿下,公主年纪虽小,却比大殿下要厉害几分。
心下莫明一动,秦寺卿道,“我这‘代大学士’的主意,莫不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他不算朝中高官,朝中从来没有“代大学士”的工种。接到圣旨以前,从未想过还能以大理寺卿的身份继续查此案。
齐尚书晃了晃杯中茶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差使一直是公主在管,若无公主瞩意,如何能让你继续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