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比起那些因他们而死伤的人,能让他们有机会活着赎罪,就算是皇上开恩。
几乎是在宋家这些人的情绪稍平复,厅内嘈杂的声音稍减轻些的同时,就见大理寺卿郭风远神情淡漠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林进志则扶着一个头戴帷帽,身材矮瘦的身影。
“本官就知道,郭寺卿肯定就在附近,不愿错过宋府的这场热闹。”
从没在人前笑过的郭风远下意识笑了下,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好像是在强颜欢笑。
可是与其共事多年的崔景怀很确定,这绝对是他的这位同僚自打进入暗卫营后,最开心,笑容也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还是崔大人了解下官,多年夙愿得偿,下官怎能错过。”
宋太师惊疑不定地看着郭风远,“郭寺卿此话何意?老夫分明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宋修品,你这阴狠歹毒的小人,我娘家郭氏供你读书入仕,你却派人放火烧杀妻儿,夺我郭氏家财,还试图踩着我与锋儿的尸骨上位,幸好老天有眼,没让我们母子如你所愿,身死当场,让你这畜生不如的恶行,总算有了可昭示天下的一日!”
充满刻骨仇恨的沙哑声音,仿佛是由索命的厉鬼发出,听得让人心中发颤。
宋老太师腾然坐直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被郭风远侧身扶到前面的身影,身体忍不住哆嗦。
“你……你是谁?”
郭风远目光冰冷地看向对方,“宋太师,这是家母郭宛平,也正是你当年为求娶高门贵女,想要设计烧死在别庄中的那位结发之妻,更是你自诩深情,装模作样地在火烧别庄后,一心求死,时常于人前挂在嘴边缅怀的原配。”
宋太师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宋老夫人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
她当年曾是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高门贵女,之所以愿意下嫁给宋太师这个当时刚在京中崭露头角,却无家世可依的丧妻小官。
皆因她听说了对方与发妻情深意重的事迹,知道对方在妻儿死后,伤心到想要当场与妻儿一同死去的举动,大受感动,开始对其生出一些好奇。
后来看到过他写的那些思念妻儿的诗词,更加认定对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两人因意外相识而有所接触后,感受到对方的细心体贴,以及对前妻的深情厚谊,才会不顾家人的反对,弃一众年轻俊杰于不顾,选择嫁给对方。
两人成亲后的几十年,宋太师官运亨通,一路晋升为阁臣,深受先帝的器重,门生遍布朝野上下,权势极大,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宋氏全族也跟着发达。
外面有无数人羡慕宋老夫人昔日挑夫婿的眼光,宋老夫人也对此感到颇为自得。
因为她的娘家虽因参与夺嫡而败落,她的丈夫却没想着要与她娘家划清界限,而是不辞辛苦地为之周旋,向先帝求情,让她娘家没有落得惨遭流放发配的下场。
在她看来,这些都能证实自己当年没有看错人,她的丈夫确实是重情重义之士。
可是郭风远这个大理寺卿的话,还有这个妇人的话,所透露出的某些残酷真相,让她实在不敢相信。
郭风远淡漠的目光扫过这对夫妻,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对宋老夫人并无恶感,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另一个受害者而已。
而他再开口,说出去的话,却让宋太师瞬间破防。
“宋太师可能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母子没有死在你的算计之下,下官不妨告诉你这里面的真相,因为你是先帝有心豢养的恶狗,而我们母子,则是先帝派人救下,准备用来对付你的后手。”
这又是一个让宋太师不敢也不愿相信的真相,他试图厉声制止。
“你……你给我住口!这是栽赃、这是诬陷!”
他这辈子费尽心机争名夺利,就算宋家因他的儿子不争气,从而败落,宋太师也不希望自己辛苦维持一辈子的名声,就这么化为云烟,只剩下恶名。
可是郭风远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在暗卫营接受那些残酷训练时,他就是靠着这股执着,才能坚持下去。
做梦都盼着能为自己母子申冤的这一天,郭风远现在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是不是栽赃、陷害,宋太师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这头恶犬确实听话,先帝指谁你就咬谁,连你费尽心思攀附上后,确实给你提供许多帮扶的岳家也不放过,我们母子早就被带到朝堂上,戳穿你在世人面前,编织出的那些假象了。”
听出这段话中再次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宋老夫人感到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恨不得晕死过后,醒来后,别人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
可是郭风远却又接着道,“你给自己的继室下药,让她承受成亲数年没有生子的压力,在你面前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再装作不忍让她承受压力的样子,接受她的好意,心安理得的纳妾生子,这种心机,连先帝知道后,都说佩服。”
努力稳住心神的宋老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愿错过对方的每一个反应。
“老爷,你告诉我,他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她过去所拥有的让人羡慕的一切,她这一生,岂不是活成了笑话,还连累了她的娘家,所以此刻的宋老夫人比宋太师更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宋老太师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着郭风远摇头道。
“不可能,先帝向来以诚待我,不可能会这么待我!”
先帝对他的大力提拔与信重,是宋太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与底气,他实在不愿相信先帝与他君臣相得的那些年里,其实还一直防着他。
而且准备的还是这么残忍,能将他置于死地,将他努力一辈子才获得的一切,都付诸东流,还遗臭万年的后手。
他这仿佛受到莫大刺激与委屈的反应,让一旁的崔景怀有些看不下去。
“哈哈,宋太师不会这么天真吧,您可是侍奉了先帝一辈子,对他老人家还不了解吗,折在您手上的王公贵族可不少,里面不乏先帝的那些皇子,您凭什么例外呢?”
郭风远嘲讽地看着对方,点头道,“是啊,总不能只允许你将别人算计到死,还要踩着别人的尸骨刷名声,却不允许你效忠了一辈子的人,也算计你吧。”
宋老夫人死死地盯着对方,“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宋运林,你从一开始就盯上我的娘家,算计我的一辈子?”
曾经那光鲜而又骄傲的明媚少女时代,早已被宋老夫人封尘在记忆中。
每当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活得如此谨小慎微,活成她当年最看不上,只知对丈夫唯唯诺诺的无知妇人模样时,她就会安慰自己,能嫁给重情重义宋运林,是她的幸运。
而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就是她成亲数年无孕,宋运林不仅没有埋怨她,还总安慰她、体谅她,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一再拒绝她要求其纳妾的提议。
她实在感动,回娘家时,总会说起丈夫对她的体贴与宽容,所以本来不赞成她嫁给宋运林的娘家人,不仅接受了这桩亲事,还对宋运林多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