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扶着船边,彻底击碎了莹玉的想法,悠悠地说:“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觉得这名字很合适。”
她在宁王府的最后一日,就是这位观雪亲自去找的孟西平。
结果,她并没有等到孟西平回来。
应该是心中残存的怨气记住了他。
一想到这里,喻沅觉得体内的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两块,一半躺在宁王府的床上,一半站在她旁边冷眼旁观,互相吵闹,互相指责:
他没有来,没有来,甚至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就该让他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就该让他后悔一辈子!
你现在看着他,看他没有丝毫愧疚之情,看他不记得前尘往事,看他独留你沉溺旧日记忆里面,为什么要轻易原谅他!
帝京的雪那么大,说不定他陪在别人身边,说不定他将你的那只寒梅递给了裴三娘!
喻沅听见无数自己发出的声音在脑中同时炸响,眼前忽然出现无数画面,她手指紧紧攥住栏杆,觉得头有些晕,手指猝然失了力气,往后倒去。
莹玉见状连忙扶住突然后仰的十二娘:“娘子是不是又晕船了,婢子扶您进去休息吧。”
喻沅无意识抓住莹玉的手臂,等脑中那股晕眩感缓缓过去,她轻轻地说:“等会。”
喻沅其实不怎么晕船,先前刚上官船那一出完全是诓骗孟西平的,眼下不用再装,可她找不出理由解释刚才的异常,只能在丫鬟们面前含糊忍下。
她的目光飘摇不定,时而垂眸想着事情,时而盯着岸边枯树,仿佛浮在水中。
船主急着赶路,不过一天一夜,岸边风景就已经大变模样,青绿色的山川渐渐接入前方枯黄色的茫茫平原之中。
她看了一会无趣的景色便觉得厌倦,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顺便将那只猫儿灯也带了回去。
而船的另一边。
灰衣男子刚刚回去,孟西平马上从他口中得知他和喻沅的对话,不假思索便说:“知道了,既然十二娘都亲口说了,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他念着剑雪二字,重点压在后面一个字,心中反复琢磨,在江陵时,十二娘就提起过一回帝京大雪,也不知缘由,如今再度提起,他在脑海里面翻找一番,记忆里一无所得。
孟西平觉得他越来越猜不透喻十二娘的心思,对现在的她知之甚少,只能记在心里,暂且将此事搁下。
他忍痛换了裹着伤口的布条上药,吃了两块喻沅昨夜送过来的糕点,转身去找喻沅。
临走前想起来什么,他又对剑雪说:“十二娘看你不顺眼,以后你少往她面前撞。”
现在的每一步都很关键,孟西平不想多生事端。
喻沅坐在屋里面专心解九连环,头顶挂着那盏亮亮的猫儿灯,憨态可掬的小猫张嘴微笑,似乎耳边能听到一连串猫猫叫声。
孟西平步伐轻轻,靠在门口,安静看灯下的喻十二娘。
她容色慵懒,唇角浅浅勾起,显得十分放松。
被莹玉提醒,喻沅才抬眼看刚进来的孟西平,在他脸上看了一圈,不甚在意地问他:“世子爷伤口好些了?”
孟西平温柔地凝望着她,有些迟疑地说:“伤口还是有些痛。”
喻沅微垂着眼,继续玩手里的小玩意,眉头都没皱一下:“痛就回去躺着,世子爷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治不了病。”
等孟西平回了帝京,那些人知道他是为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伤,她还不得被慧宜公主等人联手撕碎。
十二娘语气不好,孟西平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在她房中坐下,目光忽的一转,落于下方。
为了保暖,船板上铺着几层厚厚的毛毯,和热乎乎的汤婆子。
喻沅懒洋洋靠在床榻之上,紫粉色衣衫如花瓣落地,雪白的脚掌踩在毛毯上,脚趾并未涂蔻丹,脚背曲线玲珑,竟在烛火光亮下逼出一点幽微缠绵的艳色。
孟西平看她唇畔浮出一丝笑意,暗中盯着喻沅的目光近乎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灼热,很不温柔,也很不正人君子,落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动,指头敲了敲木头,像是想要触摸一步之外的人。
孟西平见喻沅不搭理他,找了个话题:“怎么想起来给我的手下改名字?”
“难道我改不得,不过看他眼熟,随便想起来个名字罢了。”喻沅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改回去便是。”
孟西平眸光深深:“既然你看他眼熟,不如把他也留在你身边?”
喻沅不确定他这句话是不是试探,抬起眼来慢吞吞地说:“这就不必了,有孟一足以,我用惯他了,身边不缺人。”
孟西平悄悄观察着她,他有种奇妙的直觉,越靠近帝京,喻沅越来越有攻击性,她的手心里握着一根尖锐的刺,时不时刺向她自己,也刺向他。
她心里好像藏着很多话要说,究竟是要和他说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走到喻沅身边。
头上的光被挡住,喻沅不耐烦地挥手让人离开,手臂被另一只手轻松握住。
孟西平抬手碰了碰愣住的喻沅,见她神色茫然,被九连环逼得面上隐隐烦躁,轻松接了过来,当着她的面转动玉环。
喻沅蹙眉,纠结地抓着他的衣袖,仍牢牢盯着在他手里翻转的小玩意:“你再试试。”
孟西平便坐在绒毯上,一步一步教她。
两人认真玩着九连环,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恬淡。
“世子。”一连串慌张的脚步声打乱了房内的宁静。
船主脸色焦急,跑过来要求立刻见孟西平。这样冷的天,他穿一身薄薄的单衣,小腿肚上全是湿哒哒的江水,竟然急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