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丫鬟随即将被面展开给喻沅看,动作犹带不舍。
红彤彤金灿灿的喜庆颜色撞入眼帘,一床绣花缎子被面要费不少心神,喻沅不得不承认,喻五娘刺绣的功夫极好。上面的莲子图花纹繁复精美,里面蕴含了女娘的无数期待,不是一两月就能绣出来的。
这被面大概原本是喻五娘为自己准备的陪嫁。
喻沅收回目光,语气温和了些:“好漂亮的锦绣,五姐姐绣这床被面花了多久时间?”
喻五娘脱口而出:“三年。”
那便是从议亲开始,喻五娘就开始准备了。
倘若送的人不是喻五娘,喻沅或许会收下这样一份情真意切的礼物。
喻沅惊叹过后,示意丫鬟收起来:“五姐姐,这件东西是你为自己亲手准备的陪嫁,还是拿回去吧,我无功不受禄,从不夺人所爱。”
见她不要,喻五娘面上闪过一丝惶恐。
喻沅注意到五娘子飞快地瞄了一眼孟西平,极细微的眼神变化,恰好被喻沅捕捉到。
她心里笑了笑,请喻五娘喝茶,又看向孟西平,转回去时笑容转瞬消失:“世子爷,我和五姐姐有些话要讲。”
孟西平眼眸幽深如墨,在姐妹两人身上打了个圈,点头:“也好,我出去转转。”
喻五娘从茶盏之间看着喻沅和孟西平,她惯于拿捏人心,因此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对劲。
喻沅和孟西平看似亲密熟悉,十二娘的随意里藏着戒备,孟西平的态度更是谨慎过头。
他在担心些什么?
喻五娘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孟西平走时,在旁伺候的丫鬟跟着离开,将门轻轻带上。
喻五娘的丫鬟将被面留了下来,摆在旁边。
厢房内的光黯淡了几分,顿时安静下来。
喻沅吹着茶沫,极有耐心地等着喻五娘开口说话。
喻五娘默默松了一口气,想起此行来的目的,紧张地说:“我实是为了向十二娘道歉而来。”
喻沅垂头喝茶,并不因为她的话诧异,不言不语,保持沉默。
天青色的裙摆微微荡漾开来,如同主人摇摆的心。
喻五娘紧紧攥着手帕,哀婉里带着一丝痛快:“十二娘,你被喻九娘欺负时,我不敢替你说话,身为姐姐,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说着,擦了擦脸上默默流下的泪水,动情得很,期期艾艾地看着喻沅。
“今天你在正堂对祖母她们说的话,亦是我心中所想,我也要借此正经谢一谢十二娘。”
喻沅笑了一笑,喻五娘必定是知道她已经去过喻九娘院子,将喻九娘教训了一番。
喻九娘真真小看了喻五娘,舍近求远,要论这府里谁消息最灵通,小厮丫鬟们最喜欢谁,当要数喻五娘。
喻沅喝了一肚子茶水,并无太多耐心同喻五娘周旋,嘴上道:“我今日说的话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五姐姐谢错人了。”
喻五娘:“我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你这般痛快,实在是羡慕你。”
少女面容清丽,抚摸着被面上的图样,珍重地说着祝福的话:“这被面虽不值钱,但也是我一番心意,盼望着妹妹同世子爷琴瑟和鸣,多子多福。”
喻沅没接:“五姐姐新婚,我就不去送了,这些礼物请姐姐拿回去吧。”
喻五娘不明白喻沅怎么突然拉下脸,探询道:“十二娘还在怪我?”
喻沅的不耐烦表现到了脸上,直接道:“我不是圣人。”
她的目光平平移到喻五娘脸上,眼神清亮无比,安静地看了喻五娘很久:“五姐姐在世子爷和喻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喻五娘不知道十二娘要说什么,疑惑地轻声嗯了一声。
“五姐姐说赶到的时候只见我躺在水里。可我分明看见,喻九娘推我下水时……”喻沅笑着,已经轻飘飘地给出答案,“五姐姐就在现场,亲眼见着我掉落水中,隐瞒至今。”
喻五娘瞳孔缩成一点,由于太过震惊一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我……”
喻沅笑了笑:“我还是要多谢五姐姐在老太太面前,指认喻九娘。”
门缝里露出一线亮光,喻沅看着光里尘埃飞舞,这是前世她寂寞无聊时养成的习惯。
她不顾喻五娘煞白煞白的脸色,话一转折,面无表情继续说:“不过,五姐姐惯于衡量权益,我却是不敢再平白无故地收你的礼物。”
“还有孟西平,你放心吧,世子爷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他不会对你怎样。”
喻五娘交朋友,向来是为利益所求,和府里人折节下交如此,同徐苓交好亦如此。
喻沅知她习惯了。
人人皆有私心,但她不喜欢喻五娘屡次算计到自己身上。
喻五娘被她撞破心里隐秘的想法,长久以来的面具被撕破。
但喻五娘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很快就恢复过来,声音紧绷:“十二娘,我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当时我很慌乱,其实并没有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你。即使我那时就在祖母面前指认九娘子,没有人会信我,所以我才会一直忍耐,等到世子爷来。”
喻沅想起三年前,她掉落水中那一瞬间,在纷飞的衣袖间,看见的沉静冷漠的那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