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黄毛兔子在竹筐子里垂头耷耳、瑟瑟发抖,晏少昰乜了眼,开金口给它留了条命:“带回去吧。今早祭了社的,空手回去不体面。”
唐荼荼没听过这说法:“这是什么讲究?”
晏少昰:“秋狩有所获,来年钱满盈。”
噢,就算讨个吉利彩头也得带回去再杀,唐荼荼立刻把竹筐扣住了,防着它们蹦出来。
她怕二殿下再在自己马背上作乱,回程的路上,骑着马紧紧跟在他后边,碰也没碰那条马鞭。可成了群的马队不用人带,跟着头马飞奔起来。
等习惯了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就不害怕了。两旁参天古树皆成了虚影,凉风呼呼扑面,吹出古朴厚重的调子来。
唐荼荼被吹得碎发蓬乱,找回了上回华琼带她骑马的畅快劲儿,她真想放开嗓门嚎两声,可惜周围外人多,矜持地忍住了。
到了林子口时,人声渐近,依稀能瞧见营帐了。唐荼荼下了马,把骑了半天的里飞沙还给他们。
她仰着头,像模像样地一拱手:“谢谢殿下,谢谢大哥们,带我玩这么一天!”
她踩着被马蹄踏烂的满地枯草走远了。
金乌西沉,林里的金辉有些灼眼了。怕前后脚出去会招人眼,晏少昰多等了一等。
“快走快走!回头娘又要唠叨了。”后头林子里,不知是谁家的女眷匆匆赶回来。
瞧见这一行侍卫的马各个膘肥体壮,领头的少爷玉冠束发,俊美得出奇,刀削斧劈般硬劲的轮廓,被夕阳磨平了棱角,也显出几分柔软来。
几个姑娘忍不住偷偷觑他,打马走到跟前了,又装作“我们没有在看”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走一路,满袖香风扬一路。
晏少昰闻出了脂粉与大食蔷薇水的味儿。
这蔷薇水也叫玫瑰凝露,是大食商人带来的,听说是以为白金为甑、采花瓣蒸成的水,异香能散开数十步,这两年来风靡整个京城。不过是花瓣榨的水,一瓶卖上几十两了。
他分出去一道眼风,不足一呼吸的工夫,吝啬地收回来了。
出来骑射,从人到马不扬灰、不沾土,带着各色儿的轻纱面幂遮了下半张脸,白净净的脑门上那一层薄汗,都出得恰到好处。
他再一回想唐荼荼这一下午的狼狈样儿,那丫头的汗论斤出,鬓角的头发湿得都要结成绺了,天儿一热她就上脸,脸红得能滴血。
晏少昰笑了声,扬鞭回了东头。
唐荼荼踩着夕阳最后一道余晖回了帐篷,唐夫人悬得老高的心可算是能揣回肚子里了,幽幽道:“闺女大了,心野了,一玩一天不见影儿了。”
唐荼荼心情前所未有得好,凑上前,捧着两只兔子哄她:“您看这是什么?”
“这什么东西?”
唐夫人吓一跳,她心善,眼里嫌弃之色还没下去,手却已经摸上来了:“哎哟,怎么一耳朵血?”
唐荼荼:“我猎着的。箭射耳朵上了,叫它侥幸留了条命,殿下说……”
她打了个磕巴,见唐夫人眼里并不起疑,只摩挲着兔子毛,好奇地等着下文:“殿下说什么?”
唐荼荼恍然意识到“公主殿下”也是能称作殿下的,她续上话:“殿下说没事,豁耳兔子也能活。别让它们跑了,脖子上栓根绳,等回家的时候咱们带回去。”
唐夫人啼笑皆非:“长得直眉楞眼的,这丑兔子,越养越肥,可臭了。”
“那就烤着吃了吧。”唐荼荼想也没想,她抱都抱回来了,圆了“来年钱满盈”的吉利,她就不在意兔子去向了。
她看动物,还是末世那一套,不管瞧见什么活物,脑子里先自动按照灭绝、濒危、无危几个物种保护等级分个类。兔子这样一生一窝的,不在她的怜惜范围之内。
“养!姐我要养!娘,我自己养,不用你们操心!”
珠珠抱起来不撒手了,沾了一身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土还是粪。胡嬷嬷膈应得直嘬牙花子,打了两盆水给兔儿洗澡去了。
芳草带着仆妇领了膳回来,提溜出去两个食盒,带回来三个。
她细声细气地咬稳措辞:“我回来的路上,遇着了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说他们今儿打着了猎,送咱们两道菜尝尝稀罕。”
送来的菜是一道烤山鸡,一道小炒兔肉,烤鸡肉片得匀称,饱蘸了浓郁的酱料和蜜香;深盘底下窝了一圈小小的野鸡蛋,是清炖出来的,味儿特别鲜。
不知是今儿有多少倒霉蛋,被灭了满门。
唐夫人夹了一个尝了尝味儿,留出半盘子来,让仆妇给老爷少爷送去了。
她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公主当真有心了。荼荼呀,等隔天挑个空当,公主再喊你过去了,你带上娘一起去,我给殿下见个礼,隔着帘子拜一拜也行,方显得咱家知礼。”
“再说吧。”唐荼荼含糊应了声。
芳草摁了摁心口,觉得天都快塌了。
这片内林也叫鹿场,里头的哨所都备有寝具,吃喝盥洗用具一应俱全,方便贵人们留下来暂住,能尝尝夜宿山林的乐趣。
一群公子哥们各带了护卫,进了林子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褚泰安的马背上挂了两只野鸭、一头猞猁,他腰间的蹀躞带上拴了短匕、针简、火石等七事——火石不会用,短匕没开刃,只是一排镶金嵌玉的漂亮装饰品,就这么叮呤当啷地回了哨所。
野鸭和猞猁都是侍卫们打来的,挂他马上,是为了给少爷脸上添点光。
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们都是这做派,一群少爷们心照不宣,带回营地去糊弄傻姑娘们,给自己添几分“英武”的光环。
兵部侍郎家的少爷狄叡,也正好这时候打猎回来了。他获猎颇丰,身旁侍卫的马背上又是青羊,又是羚牛,剖膛清洗得干干净净,死不瞑目地挂在马背上。
褚小公爷脸上笑一僵,知道他肯定要来寻自己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