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靠近那水榭旁的女人,轻咳一声,道:“不知夫人是?”
女人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回首,她的一举一动皆风姿妩媚,却不含半分讨好的意味,反而有几分气质高华,在那一瞬间,裴寄几乎尖叫出声,她的样貌,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小姑!”
女人微微一惊,旋即笑了笑,开口说了话,她有一把酥软动人的嗓音,将美貌衬托到了十成十。
“想必你就是安公幼子了,不必惊讶,我是裴稹裴敏中的娘亲,与你,倒有几分渊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聚会去了,晚了一点点,见谅
第66章 身世之谜
“这么说, 夫人是七堂叔那一房的,当年出嫁遇险, 幸得稹兄父亲相救,心相许之,故而无媒聘嫁, 一直隐居在通州淮菻,直到去年稹兄上京,夫人才愿意出来面对世人?”听了裴道如的话,裴寄仔细想了想, 好像他真有一位出嫁江陵侯府, 半路病逝的堂亲。
裴道如笑了笑,又道:“此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知道的人不多, 我和敏中并不想借裴家的声名行事, 只是他天资出众, 我不忍他就此沉寂,故而冒险让他出仕,至于身世,则是能瞒就瞒。他父亲逝世多年,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 又做着得罪人的事, 日后若是闯出祸事,还请裴氏看在他有一半裴氏血脉的份上,保住他的性命。”
她盈盈拜倒, 洒下两滴泪水,这一段话有理有据,以情动人,果然叫生性善良的裴寄信服了,不由对裴道如多了几分同情。
“姑母请起,难怪我与稹兄一见如故,原来有此渊源。这件事,我会写信告知家父,既然我与稹兄也算表兄弟,自当互相扶持。不过,姑母此次来京,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裴道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容愈深,拉着裴寄的手,带他进了御史府内最好的一个院子,道:“我与你也是一见如故,想来还是血脉相亲。这一次我上京来,是为了照顾敏中的起居,他孤身一人在外,我也放心不下,更何况外头尘嚣甚上,都道他是山野孤儿,我若再不出来替他打点家事,恐怕他被人看不起,日后婚姻困难。敏中说,今日你会来,所以我早早收拾好了这个院子,你尽管住下,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姑母,不要见外。”
裴寄觉得裴道如的话很有道理,裴稹被流言污蔑的事,他才来京都几日,便听了不少了,如果家里没有一个打点内务,结交上下官员内眷的女人,很容易被人排挤,裴道如的出现,合情合理。
只是,裴稹为何随了裴道如的姓,他的父亲到底是谁呢?
裴寄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乱问,只在裴家住下,默默观察。裴道如对待他和裴稹一般无二,都温柔体贴,事事周到,而裴府的下人,个个都是沉默寡言,做事麻利,从不闲聊,一派大家景象。虽然裴道如治家严谨,府里的消息很少外传,但裴府来了一位女主人的消息,仍然很快就传了出去,京都上下都对这位裴夫人很好奇。
又过了几天,裴道如替裴寄收拾好了行李,把他送到了国子监。裴稹是四品官员,又是文惠帝面前的红人,塞一两个人进国子监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裴寄本身来历不凡,安公幼子,国子监自然很乐意收他入学。
裴寄性格开朗,出身大家,礼仪风度都是上乘,在国子监里很快就交了一群朋友,有时旬休,会带一些朋友回家做客。他的朋友们按例拜见裴道如,都被裴道如的风姿折服,纷纷道,没想到裴稹的母亲竟然是这么一位绝世佳人。
自清河崔氏倒台后,裴稹在朝野的名声也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能力,而京都贵女们,则被他的外貌吸引,因他现在也算一位新贵,便渐渐的把他和谢玧、王莼等人排在一起了,听说他的母亲上京来了,自然也是好奇的,从各种渠道去了解裴夫人的喜好,裴稹一些同僚的夫人,都开始下帖子请裴道如出门赴宴了。
奈何裴夫人自称寡居,低调谦逊,深居简出,很少接受外人的邀请,但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美貌与谈吐倾倒,开始对外界疯传的“裴稹出身低微”的说法起了疑心。
裴道如这一头应酬外人,游刃有余,文惠帝却被思念她的情绪折磨得寝食难安。司月儿受命,常在他的饮食单子中做手脚,通过各种食物的相和相克,让他茶饭不思,精力不济,愈发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和对于后裔的渴求。
又到一年寒食,文惠帝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循旧例下旨,令百官携带家眷入宫赴宴,在朝会上还调侃过新晋红人裴稹,道:“听说令堂已经入京,只是不太爱出门游宴,这一次宫宴,可千万不要推辞,裴卿芝兰玉树,令堂定然也是不同凡响,朕也想见识见识。”
百官皆看向裴稹,他面无表情,仍然是那副内敛深沉的神情,拱手一拜,道:“谨遵圣命。”
裴稹回家之后,正巧裴寄也旬休在家,正在花厅同裴道如下棋聊天,他一进门,裴道如就站起来迎接,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官帽,吩咐侍女放在一旁,温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散朝了?”
裴稹在裴寄身边坐下,道:“明日寒食,陛下设宴,百官与其眷属皆要入宫,所以提前散朝。对了,你想不想去?”后面一句话是问裴寄的。
裴寄爱凑热闹,也没入过宫,自然是乐意的,只是看这一对母子相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裴稹对裴道如恭敬孝顺,但少了几分亲近,裴道如对裴稹十分关切,却少了几分威严。不过联想到裴稹说过,他有一位前朝大儒做老师,恐怕是自小就在周清源门下学习,很少与母亲亲近,才变成如今这副疏远的模样。
“我当然想去了,稹兄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嗯。”裴稹端了一杯茶,小啜一口,又对裴道如说:“陛下特意嘱咐,让阿娘也要进宫。”
裴道如手中动作一滞,指尖捏着的棋子“骨碌骨碌”地滚到了棋盘上,打乱了一方布局,连裴寄都看出了她的不寻常。
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笑着说:“能入宫赴宴,是一件好事,只是阿娘近来身体不适,恐怕到时候出丑,还是不去了吧?”
裴稹不置可否,捡起棋子复原了棋局,又接着裴道如的布局走了下去,十分随意地说:“我已经答应了陛下。”
“那好吧。”裴道如最终还是答应了,让他们两个下棋,自己去了后院,安排晚膳。
裴寄还是忍不住好奇,问裴稹:“稹兄,或许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但小弟实在想知道,你和姑母之间,好像有一些隔阂,这是为何呢?”
裴稹一手棋下去,形成白龙绞杀之势,将裴寄的黑棋困在其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幼时走失,是老师抚养我到十三四岁,才与阿娘相认的。”
“那稹兄岂不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我还在阿娘腹中时,父亲就被山匪杀了,阿娘跳入水中,逃过一劫,一个人艰难生活,终于生下了我,却被个无良的接生婆偷了我去,卖给了一家境殷实的农户,四五岁时又走丢,才遇上了老师。”
裴寄没想到裴稹的身世如此坎坷,不由心虚起来,觉得揭了他的伤疤。而裴道如能在山匪手中跳水求生,又一个人独自生活多年,身上却没有一点市井气,仍然优雅高贵,也是值得钦佩的。
一盘棋下完,裴寄输了个落花流水,裴稹舒出胸中郁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那些话,都是编出来骗你的,你心神不定,竟然叫我翻了盘,没发现自己少了一粒棋吗?”
裴稹扬长而去,裴寄咬牙切齿。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在方寸之间。
第二日,觉得付出了真情实意却被欺骗了的裴寄生着闷气,坐上了裴稹的马车,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颇有些好笑,连裴道如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三人到了宫里,皆是一身风流蕴藉,举手投足之间,令宫人倾倒,私底下议论纷纷,没想到裴中丞的母亲与弟弟生得这般好,礼仪气质比世家夫人公子都要好,并且温柔低调,平易近人。
所有人都落了座,坐在皇亲第二位的安阳公主萧如意忽然发了话,道:“没想到裴大人的高堂姿容绝世,难怪能生出裴大人这般人物,只是,听闻裴夫人也姓裴,难道是无媒苟合,或者是外室私生,不得冠以父姓?若是如此,恐怕裴大人没有资格立于朝堂之上,兴风作浪!”
崔氏倒台,自认为最倒霉的不是受了刑罚的崔家人,却是这位总也拎不清事理的安阳公主。
文惠帝已经许久不曾召见她了,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而她府中收养的那个崔氏小公子,日夜啼哭,更使她无比闹心,恨不得将那孩子掐死。皇室中人都是仰赖陛下的恩宠过活,尤其是公主们,她过惯了风光恣肆的日子,一时跌落泥淖,自然心理不平衡,恨透了裴稹。
裴稹施施然地走出来,回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不过是生父早逝,随了母姓,大端律法可规定了随母姓者不得入朝为官?更何况,下官父母三媒六聘俱全,家母户籍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安阳公主如此污蔑朝廷命官,恐怕也不妥当吧?”
萧如意拍案而起,怒声喝道:“裴稹,你立身不正,何以为官?你今日在此狡辩,他日事实揭露,证明我所言不虚,你敢不敢辞官去任,永世为庶民?”
裴稹正要回她,却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响,皇后凤辇已到,停在了殿外,贺氏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步入正清殿,眼角余光留意四处,猛然瞥见官眷之中,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浑身战栗,恐惧感如附骨之蛆,自后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