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舞厅
01
111国道,又称京漠线。起点为北京东城区东直门桥,终点是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漠河市,全程2129千米。
这条路途径平原,高山草甸,冻土,高原湖泊,最终到达极北点——漠河北极村。路况艰险,尤其冬天,但总不乏挑战者。
大年初三,一支六车的拍摄队伍从京城出发,要沿着G111一路向北,路程共计八天。这是一档主打公路见闻的真人秀,主演是因《浅水湾饭店》而收获人气的新人演员姜宛和许煦。
《浅水湾饭店》公演结束之后,范柳原所在的新经纪公司发表公开信,表示演员许煦即范柳原。由于与前公司的合约纠纷,短期内换名字从事演艺工作,如今官司胜诉,恢复许煦身份。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艺人,媒体一番猜测讨论之后,就是顺应呼声,欢迎许煦回归。超话广场又热闹起来,话剧演出现场视频被扒出来逐帧分析,讨论度高,顺势也带火了姜宛,《纸船渡江》的后期制作也被提上日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假如不是姜宛失去了Joshua。
02
从纽约回来之后,宋燕一度担心姜宛想不开。但她好像没有。
按时工作,按时下班。下班之后生活规律又简单:去锻炼,或者去楼下吃大排档,或者锻炼之后去楼下吃大排档。
一开始宋燕觉得她这样挺正常,挺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会有的日常。但后来一想,觉得蹊跷。
姜宛她根本就不是个规律的人。
拍《纸船渡江》的时候她黑白颠倒,瘦得像个伶仃影子,只眼里有光。后来排《浅水湾饭店》的时候添了几斤肉,一半是因为舞台对身材没有镜头那么苛刻,一半是因为谈恋爱了。
现在,谁都不敢去问姜宛,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人提,她自己不说。每天埋头锻炼,把胸腹肌肉和腰背肌肉该练的都练出来,有氧拳击做完了又去上瑜伽。宋燕没注意的时候,又报了个击剑班。
大排档也只爱吃姜凝楼下那家。宋燕不理解,因为那家料一般烤得也一般,甚至食材也不大新鲜。但架不住她天天去那儿,开一瓶青啤,要几个下酒菜,自己吃。
她看起来活得很自洽,平衡,岁月静好。
直到某天,宋燕实在忍不住了,把人从烧烤摊儿上弄回家,放到沙发上,坐好。
“宛宛,跟你说个事儿。”
姜宛歪着头,笑得乖乖的:“你说。”
“你别这么温柔我害怕。”宋燕摸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然后打腹稿。姜宛替她说了:
“你和林……林秘书要结婚了?”
“嗯,我们打算先把证儿领了,反正我俩都没什么家人,计划年终排出十天,找个地儿玩一圈,当蜜月旅行。”
宋燕看她:
“我想请你当证婚人。就我们仨,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怕姜宛想起伤心事,毕竟上次结婚也是这样,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礼成。
但她没有,眼睫缓慢眨了眨,声音依然平淡:
“好啊,挺好的,我到时候去。在哪?”
宋燕有点为难,搓手道:
“地方有点远……在漠河北极村。”
姜宛眼睛又亮了一下,很短暂,又熄灭了。
“我们选这儿,是因为林……小林他从前在那儿当过兵,我也喜欢有雪的地方。而且,你老家,不也在那附近么。”
姜宛笑。
“是啊,我小时候在那儿长大,很久没回去过了。而且,离海参崴也近。”
宋燕打了个冷颤。
符拉迪沃斯托克,中文俗称海参崴,凌然最后失踪的地方。搜救队在现场没找着人体组织,乐观地想,是他提前上天遁地,消失了;正常地想,是从碳变成碳,回归大化。
她想去那儿看看,可以理解。但看完了能不能承受,也很难讲。
“你想去……我可以安排。”
姜宛看起来安安静静,头发柔顺垂下在膝边,笑容温和可爱,小白兔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从前就走这个路线,但宋燕看了却头皮发麻。
“但你你你不许想不开啊。”
“不会。”姜宛低头,看自己手指。无名指上多了一枚婚戒,也是凌然的遗物。她别的没要,只要了这个,戴手上,居然也阻挡了一些圈内的烂桃花。
“我答应过他了,要活着。”
门铃响了,林燃进来,轻车熟路把带回的食材放到厨房,瞧见姜宛,脚步停了一停。
“姜小姐,刚巧你也在。这个是我今天查到的,想着得尽快发给你。”
林燃打开公文包取出文件夹,指纹解码后取出一张打印出的照片,是监控设备拍到的,很模糊,但她一眼认出。
异国海港,男人站在灯下,叼着甘草糖。黑风衣,侧脸冷厉,衣袍下摆被风吹起。隔着胶纸的塑料味,也能闻到带铁腥味的海风。
“照片拍摄时间是两天前。如果监控设备没其他问题,那或许……Joshua他没死。”
03
天色昏黑。车从东直门出发,第一天的终点是怀柔,之后北上,去塞罕坝森林公园,然后是乌兰布统草原。
五辆车,三辆路虎,两辆房车。赞助方有好几家,也提供紧急情况直升机援助。
姜宛和许煦一起,在第一辆车上。随车有摄像机,也有无人机跟拍。
“两位,我们今天住酒店,之后几天都在蒙古包。有心理准备的吧。”
跟车向导是个三十多岁的牧民,皮肤黝黑,身材剽悍,说是退伍军人。寸头下,一张五官分明的脸,说管他叫巴图就好。
姜宛对他笑的次数比对许煦还多。许煦故作平静,又忍不住插话。
”没想到你对草原生活这么感兴趣啊,姜老师。”
“我不是对草原生活感兴趣”,她托腮,看着驾驶位:“我是对巴图感兴趣。”
司机一时语塞,笑了笑,继续专注开车,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伤疤,像是利器抓伤。姜宛继续不依不饶:“巴图,您多大年纪了?结婚了吗?”
对方沉默,许煦幸灾乐祸:“你看人家理你吗。”
“巴图,你那伤口怎么弄的。”姜宛继续尬聊,没理许煦。
这综艺不只他们这一对cp,还有其他几条公路线。编导给他俩的定位是男狐狸精和冰山美人,借着他俩从前的恩怨情仇,希望能蹭出点新火花。
但显然这节目被姜宛拗成了《再见爱人》,分手情侣最好别复合的典型样板。
“这个吗,开拖拉机没注意,机器划的。”
巴图胡诌,姜宛依然笑眯眯的:“哦。”
许煦忍不住了:“姜老师,你怎么不和我聊天,是避嫌吗。”
她终于眼睛转过来,上下瞟了瞟他。许煦今天全套黑色户外服,头发漆黑,瞳仁漂亮,生机勃发的一个男的,她从前的审美模版。
“不避嫌啊,也和你聊。听说许老师今年换女友了,新女友是圈外人?”
许煦咬牙。什么圈外人,什么换女友。姜宛这张嘴,什么时候学会造谣诽谤了。
“我没有啊,你可别瞎说,摄像机拍着呢。”
巴图笑场,姜宛看了一眼他,又去调戏许煦:
“许老师,别激动啊。我说的是白流苏。”
新戏宣传期,年后还有机场。姜宛成功把话题拉回来,许煦却神色变幻不定。
“姜老师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和你演情侣来着,哦不对,是夫妻。”
车里氛围轻松,适合侃大山。编导坐在副驾驶,立即融入对话:
“听说两位排戏期间很有化学反应,可以详细说说吗?”
许煦咳嗽,转脸看风景。最近他又回归一线,不知谁在剧场排练期间录下了他在排床戏时候NG,狼狈下场的片段,放大暂停来回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许煦排练期间起反应了。弹幕在那刷一片:许煦好大。
姜宛扑哧一笑,主动接话:“我知道。最近不是很火吗那个动图。说许老师很大。”
吱嘎。司机紧急变换车道,其余人被晃了一下。许煦不可思议看她:
“姜宛你?”
“没事,不能播就剪掉嘛。而且我们是网络综艺,大家放开聊,更有意思。是不是,许老师?”
许煦敞开双臂,若有所思瞧她。
“姜老师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他拍了拍副驾驶提示编导:“您知道吗,宛……姜宛她最喜欢的是跳舞那场戏,我们练过很多次,有次排到半夜,她……”
吱嘎。车又停下了。许煦诧异,看前排,巴图拍了拍方向盘,回头一笑,一排白牙。
“到休息区了,大家要不要上个卫生间。”
04
休息区。巴图站在远处,点了支中华。刚抽了一口,一只白净纤细的手伸过来:
“借抽一下。”
巴图犹豫,姜宛又笑,但和镜头前完全不一样。对着他,她又甜又媚,小狐狸似的。
“别怕,这儿没摄像机,我问过了。”
巴图愣神,被她抢过自己的烟,吸了一口,雾气散在冷风中,变成白烟。
“女孩儿少抽点烟,牙会变黄。”
他忍不住瞧她。姜宛忽地回头,把烟塞回去。
“我好看吗。”
“什么?”他手一抖,烟差点掉下去。
“你不是说你要戒烟吗?”她继续问。
“说什么,我听不懂。”巴图笑,牙齿整齐,身材魁梧。他和凌然可太不像了,但是,但是。姜宛心里打鼓。
“听不懂算了。”
她转身离去,丢下他继续闷头抽烟。雾气飘到更远处,男人眉头皱了皱,把烟掐了。
05
第二天晚上在草原夜宿。
车从南到北,海拔略有升高。几个人换着开车也累,但姜宛对巴图死缠烂打。制作组也发现了这条突兀出现的感情线,一番讨论后决定:顺其自然。
毕竟,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说不定更有讨论度。
晚上,巴图开夜车,姜宛自告奋勇,坐副驾驶。许煦警惕,也没换车,坐在后排,戴耳机,眼睛亮着。
夜路疲惫,姜宛提出尬歌接龙。许煦冷笑不参与,巴图默许。最后变成姜宛一人哼唱,开车的人表情不变,手指却也在方向盘上打拍子。
姜宛眼睛眨了眨,切歌。歌单开始播放Lana Del Ray的Old Money,男人打拍子的手停了。
她心跳得很快,按了暂停键,问他。
“巴图,你觉得我今天穿得,像不像小兔子。”
兔绒毛衣很好看,她穿着去和他约会过。这都否认,就不是人了。
他没否认,也没肯定。眉心蹙起,像在思考什么难解之谜。眼神瞟到她身上,惊觉姜宛都快哭了,慌忙回应,语气意外地局促。
“好看。”
她顺杆儿爬。
”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许煦摘了耳机,把音乐外放。气氛被打断,姜宛不忿回头:
“许老师,白天说那么多话你不累吗,晚上多休息。”
许煦微笑:“我不累啊,我年轻。”
又转脸,向巴图。
“巴图,你要是累了,可以换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