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有些晕眩,但还是笑吟吟的。
“我爸几年前火灾去世了,我妈从前是老师,现在生病了,在住院。”
“嗯。凌然,过来,我有话和你说。”他招了招手,凌然就走过去,低了头,两人耳语起来。凌然表情没动,但姜宛看见他坐手缓缓放进了衣兜里。
先前她见过他发病的样子,知道是左手。
老人没再多说什么,慈眉善目地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两人就被送了出去,其他人则被告知探视时间到了,病人要休息。
姜宛换了个方向,走在凌然左侧,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从衣兜里握住他的手。
手指只是微颤,但还是用力回握住她。
05
晚宴开在后海某个王府花园内,衣香鬓影,回廊曲折。
老爷子只是名义上的寿宴主角,不会出席。因此方才在医院内的那一众黑大衣都现出了原型。八仙过海,魑魅魍魉。光是千万以上跑车就停满地下车库,不乏限量款。
凌然换了身深蓝色大衣,顺带给姜宛换了身碧蓝掐腰低开衩的旗袍,深红丝绒的鸢尾花盘踞在腰间,下车时先迈出一条溜直的长腿,戏剧效果拉满。
“今天晚上有谁,难得见你换衣裳。”姜宛将手放在凌然手里,好奇打量他。这人今晚甚至戴了副平光眼镜,斯文气息不多,禽兽感倒是增强不少。
“每次回凌家,作妖的主题都不一样。”凌然调整袖扣位置,挑了挑眉:“别太见外,就当来玩。”
两人走进去,迎面碰见了方才在医院里的二代。端着香槟杯从后花园藏书阁上走下来,看都没看姜宛,只朝凌然点了点头。
“六哥。”
点完了头,才朝她瞟了一眼,也没避着她,不屑都写在脸上。
“今儿的场合,这位不该来吧。”他指着姜宛,朝凌然那一边站了站,压低了声音,但谁都能听见:
“外头的人脏,凌哥喜欢这样的,哥儿改天介绍你几个姑娘,保证来路清白,一水儿top5毕业,家都在咱附近。”
凌然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姜宛的手原本挽着他,这时他放下左臂,改挽为握,无名指上素圈戒指,和她的一对。
场合安静了一瞬。二代脸色由红变白,就算是喝上头,现在也该明白——马屁拍错了方向。
戒指是一小时前路过SKP买的,全程十五分钟,连款式都没挑。姜宛像个妲己似的,靠在凌然肩上,柔若无骨地吹了口气。二代腿一软,怎么走都不会了。
“别,六哥别生气。我上周卖飞机那事,你……”
“找你爸去。”
他牵着姜宛走远,不再听他胡搅蛮缠。只低头看了眼她:“还好吗?”
她仰头自信一笑:“没事儿,撑得住!我还听过更难听的!”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释怀。姜宛觉得她多半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就想撒开手,却被更紧握住,压着气:
“去哪?”
“我去找个清净地方待着,有我在你发挥不……”
“别走。”他蹙眉,低头给她把鬓发拨到耳后去。“听话。有你在,我才撑得住。”
06
宴会开到一半,姜宛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心眼都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用完了。凌然托词休息,把她带到露台上去吹风。
隔着厚重纱帘与镶嵌满洲窗的玻璃门,她终于得以喘口气。凌然点了支烟,她也要了一根,躲在他竖起的风衣领子下借火。
“你家里人可真多。”她吐出一个烟圈,心情好了一点。
“凌家祖父辈兄弟四个,做的都是乱世风投生意,墙头草。”他像在说别人的事,笑得讽刺:“现在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是名门望族,都是抬举了这帮蠹虫。”
她笑,带着醉意看他。方才从门廊过去,人人都望着他,雪白顶灯照着那冰冷眉眼,让她想起一句民国小说里的话。
就像大雪里亮着灯的门廊,人人都想看一眼,因为是自己没有的东西。能和那样的人发生的任何关系,她都愿意发生。
冰凉的雪在那一刻又飘扬起来,阁楼下笑语喧嚷。这院子里谈的都是大生意,明的暗的。像是随便捡到谁,唾沫星子就够付她给她妈的医药费。
“你累吗。”
她碰碰他的左手,微温的。酒席里的对话让她弄明白了凌然在家里的地位,排行不靠前,却事事都要找他。所谓的北边生意指的不是国内,是东欧。军衔高在这里不是稀罕事,但能话事又年轻的人,却是枚明退实进的暗棋。
他就是凌家的暗棋。没人敢动他,因为最高那个人要保他。
“红楼梦里有句话,我很喜欢。这么大的家业,从外面杀起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要从里面杀,才杀得干净。”
冷不丁地,他抛下这句,烟也烧到了尾。姜宛心惊了一瞬,他眼里的杀意即刻消失,笑笑,给她掐灭了烟。
“玩笑话,别放心上。”
也就在这时,楼下花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仰头看着她与他。通身白西装,自带聚光灯,像是拍电影中途来串场。
院子里的人见了他,都喧闹起来,大呼小叫地找他喝酒。但那人只是鹤一样,笑意盈盈地停在那,睥睨神情挂在脸上,谁都看不起,但没人不宠爱他。
漂亮,锋利,有毒。许煦的华丽,不断激起凡人戒不掉的贪欲。
“唷,六哥,您来得早。”
他缓步走上楼,到露台前,和他俩打招呼。戏外二人经常装不熟,更何况场合尴尬。他狐狸眼转到了姜宛那,上下打量她,没叫人。
“这位是?”
姜宛想起前不久吃的开门礼,知道宴会上叫人分三六九等,内外有别,许煦也知道凌然和自己是逢场作戏,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胆子大到出现在这。
但下一秒姜宛大脑宕机了,因为凌然揽过她的腰,神情堂而皇之。
“你嫂子。”
(八)血中
01
回京时间在明早,夜还长。寒暄过后就是意兴阑珊的谈话,真假永远掺半。玩咖们social后都四散离去,车等在王府花园门口,姜宛却停了脚步。
“你先回去。我心情不好,想去找个酒吧喝一杯。”
凌然没多问,点了头:“注意安全。”
她微笑目送他离开,拐到胡同深处,打了个车,目的地在国贸附近的一家会员制酒吧。
车上她闭目复盘今夜得到的消息:医院里,老爷子对凌然的耳语,她听见了几个词,南边,诺坎,尽早收拾。而宴席上,她拿着香槟酒假笑应酬,多少也听进了一耳朵。
凌家十几年前野蛮生长,有条暗路生意做黑积累,但七年前突然断了,元气大伤,凌然回国后才缓过来,开辟西边和北边的线,大刀阔斧斩断旧关系,把凌家从旧勋贵变成新势力。从那之后,南边的事就归了许煦,做明路生意。
这次两条线碰在了一起,凌然的反应是冰山一角,许煦一定是动了谁的蛋糕。
她能听到这么多陈年旧事,还多亏了那个嘴欠二代,逢人就夸耀他的资源和人脉,嗓门大表情多,连哥几个结束了去哪个夜总会都交待得干干净净。
她留着那张许煦给她的黑卡。进了前台晃两晃,没想到在京城依然管用。会员包厢依然是熟悉的黑灯瞎火风格,视力可见的范围里,女人都穿得少,坐得近。方才那几个在宴席上对长辈唯唯诺诺安静如鸡的二世祖,此刻正开了伏特加往身边的女孩头上浇。
音乐太吵,她特意站到炫目灯光底下,为尽快找到某个人。
“他妈巴巴地跟爷到这儿来,是六哥没艹够你?”
姜宛被拧着脖子按在墙上,二代身上的酒味一阵阵地喷上来。但灯光下她眼睛冷得像条鱼。
没有感情的,搁浅的鱼。
二代的手摸上她大腿,身上没一块肉老实,但忽地就静止了。因为姜宛的折迭刀弹开,冰冷刀刃抵着他心口。
“你从南边拿货,是通过许煦。”
二代听清楚后,脸都白了。所有脏话都堵在嘴边上,腿抖成筛糠。
“别别别瞎说,你有证据吗?”
姜宛的心沉到了底。竟然被她猜对了。
“就问你一件事。诺坎在乌隆他尼有个园区,在南颂。你们的货都是从那拿的,但下周开始,货不供了。”她的手微微颤抖:“周三到不了。”
“周三?一直都是周五……不对,你tm是不是诓我!!”
他突然就疯了,从身后随便拿了一瓶酒,劈头盖脸向她砸过去。姜宛躲得快,玻璃碎屑还是伤到了手臂。对方嘶吼着就要来扑她,疯狂喊着抓住她,什么脏话都往外骂,歇斯底里。
包厢里其他人也都被惊得看向门口,几个认识二代的都撸着袖子走过来。姜宛奋力扭黄铜门把手,却发现它被人从外反锁了。
“放开她。”
深处,一个声音传来,金声玉振的好嗓子。姜宛没抬头,但知道是许煦。
“许哥,她……”
“我认识她。”许煦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对方立即从狂怒中清醒过来,闭了嘴,梦游似的坐回去,瘫倒在沙发里。
姜宛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幸好黑暗中瞧不见她手里的刀。她贴墙站着,摸索撬开门的机会。胆战心惊中,她眼睛直盯着灯光深处的许煦。他身边坐着不少美人,哪个都比她腰细腿长会来事,穿得还比她少。
“许哥,那妞是谁?”最漂亮那个吃醋了,手在他锁骨上乱摸。许煦没躲开,手搭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那枚南十字星在暗影里反光。
“南边来做生意的。”他把酒咽了,喉头滚动。美女眼睛眯起来,想去亲,又不敢。
“还以为多清高。”美女眼角飞起,瞄她一眼:“不就是条给别人干脏活儿的狗。”
姜宛浅笑了笑,找了个角落检查伤口。许煦自始至终没再瞧他一眼。
”许哥,你上周末综艺里读的那个电台我都听了,真好听!那情诗特给我读的吧?就许哥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少tm瞎扯淡,怎么就是给你读的了?聂鲁达,你知道聂鲁达吗,你初中都tm没毕业就签公司了,发微博能先改错别字吗。”
美女们蛇似地攀附在他身上,眼里都是色欲。许煦一双桃花眼瞟到那,哪就有回应。
“什么电台,我忘了。”
他终于出声,清淡得像完全没醉。
“这首这首!别抵赖,我都记着呢。”
许煦接过对方手机,哦了一声,笑容融在阴影里。“哦,这个。”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强力破开,凌然站在光底下,一把将她从黑暗扯进光明。
他没走远,抱着她走进隔壁包间,转身将门踹上,落锁,扫掉吧台桌上的所有东西,把她扔上去。
姜宛第一次见他动怒,放时仍然没碰到她伤口,但眉头蹙得深,眼睛上下扫了一遍,伸手进她旗袍下摆,把刀褪下去,扔在地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她今天为行动方便,刀绑在大腿根。凌然摸到一半就硬了,喘气停手,额发掉下来,遮住一半冷硬的眉。
“你知道,刚才你惹的那个二世祖,都在几个国家有过多少案底吗。”
他是真生气。姜宛讨好地用小腿蹭他西装裤,肩上伤痕尤自流着血。凌然只瞧了一眼,就把她抱起来,顶着墙。隔着消音版,那一端就是许煦所在的包间。
他没怎么湿润就进去了,她在妖艳墙纸上晃动,手挂在他肩上。他动作激烈,她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沉默地弄着她,像是誓要把她弄出声响。但房间里只有衣衫擦过彼此和肉体相撞的声音,她像是魂游天外。
几分钟前,被凌然带走之前,她听到了几句许煦念的诗。是电台录音,节奏清晰缓慢录制时间,是他们在CRU见面的那天晚上。
“爱很短,遗忘却如此之长。
因为在许多仿佛此刻的夜里我拥她入怀。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
即令这是她带给我最后的痛苦,
而这些
是我为她写的最后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