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一年酷暑,急促的扣门声扰乱了他那日的清闲,身材瘦削一身短褂的小郎君背着比她高了大半个脑袋的男人出现在后院中,心慌意急地说:“您快救救他吧!他遇到了山匪,受了好严重的伤!”
那外乡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哪里遭祸的贵人。
要是单纯是被土匪掠夺,倒还好说,要是遇上的是什么党派之争,成王败寇之流,他和这位娘子都要遭殃。
他本以为她是为了他的钱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缘相见,二人居然还在一起。
他不禁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娘子,钦佩她的勇气和手段。
黛争却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和傅兰萧一起经历过的所有,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人记得。
她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过去都被雪藏,只留下贫瘠的荒原和茫茫无期的悔恨。
郎中也不是来和她叙旧的,他们也无太多话来说,他的记忆也只停在了她每天都来询问抓药,约莫持续了半年,听说周府付之一炬后,就再也没听过这两个人的消息。
他还想过,是不是和这个外乡人有关。
药煮的差不多了,让傅兰萧喝下之后,郎中又留下了许多药材,并叮嘱他们用药时间。
而那两个收了金子的夫妻也不打算添事,两个人收拾了一通就打算去汝城中住着,顺道还可以挑一下汝城地界上最好的宅子。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傅兰萧不再反复生热,后背上的烧伤也变成了狰狞的疮痂。
只是行动不便,经常需要黛争帮忙翻身。
以这个借口,傅兰萧让黛争在这个屋里跟他同睡同起。
汝城的郎中也来了不少次,也看到了跟在黛争身后与二人相似的稚童,把二人认定成了夫妻。
黛争不想多费口舌,就让他这样误会着也简单。
那人却沾沾自喜道:“那外乡人一看就来头不小,你居然和他修成正果,不枉我当年施救之恩啊!”
还一副期待的表情问:“不知那位外乡人身边还有适婚的郎君吗?实不相瞒,小女今年正巧及笄,正待嫁闺中……”
黛争赶忙跑进屋了。
她看到傅兰萧正艰难地翻着身,赶忙将汤药一放,上前扶他。
傅兰萧轻蹙眉头,又是好话一筐,“这世间你对我最好了,黛争。”
“怎么越来越花言巧语?”
她的手被他捉住,紧紧地贴着他的唇瓣,呼吸间都是她的清甜和淡淡的药香。
“我需要你,黛争。”
“那可不是,”黛争不听他的甜言蜜语,收回贴着他唇边的手,指腹抹上药膏轻柔地涂在他的后背,“你什么时候可以下地,给长安那边捎封信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傅兰萧知道她的意思,可这句话在他心里转了几道弯,又变成了另外的解读。
“你一刻都与我呆不下去吗?黛争,我好歹救了你,你还不原谅我吗?你这是忘恩负义。”傅兰萧瞄了一眼窗外,“外面那郎中一看你我就是夫妻,哪有天天赶你夫君走的道理?”
“我哪有天天赶你?你不知道……”黛争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被傅兰萧绕了进去,瞪着他说道:“你是救了我,但我是什么都没做吗?况且,论忘恩负义,谁比的过你!什么夫君不夫君的,你之前好歹皮囊能看,现在伤的这般严重,我又不是捡垃圾的!傅兰萧,我看在你现在是个病患,不想凶你!”
傅兰萧微微扭过头,“我知道,你别恼了,我也确实要回去,那蛮族竟然连你我的算盘都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让百姓遭太大的罪,若是找不到戚无他们,要善待他们的家人。”黛争提了一嘴,不知道傅兰萧能不能听进去。
听见他轻轻地嗯声之后,黛争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也软了态度,说道:“等你可以下地了,我们去汝城看看吧。”
-
汝城的驿站建在东边,傅兰萧有伤在身,走不了多久,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进展缓慢。
黛争就干脆让傅兰萧休息一会,她去买些街边糍粑吃。
傅兰萧住着手杖,坐在一方石阶上,穿着素色的袍子,也显得风雅俊迈,引得不少妙龄娘子偷看。
只可惜,是个瘸子。
傅兰萧对他人熟视无睹,眼中唯有背对他买小吃的女子。
汝城,对于傅兰萧来说,比黛争所指的还要熟悉。
他曾经将汝城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诸多地方做上了特殊的暗号。
只为离开这个这个令他不齿的地方。
他当时还坚定地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和黛争见面,甚至还动过杀心。
而当初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可笑。
他又到了这个地方,熟悉又独特的暗号在他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还在想,今年的新元,必须要与黛争一起过。
“你还能提笔吗?”
曾经笑着递给他一半地瓜的少女,变得高挑又成熟。
她递给他一份洒满黄豆粉的糍粑,傅兰萧想了片刻才接过。
“用不上力,还是夫人代我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