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妹并未因此产生芥蒂,仍像追随偶像一般追随陆诏年。
她有一双机灵的眼睛, 看人时闪闪发亮。陆诏年并不喜欢那双眼睛, 让人想起过去的自己,天真无畏,不曾受过伤。
“因为陈意映打过招呼,我才让你住在这儿。我并不会给你任何优待, 可明白?”
“我明白!”学妹自顾自说着, “可陈老师常常向我们提起你, 我无法不对你感到好奇——是怎样优秀的人。”
“你太亢奋了。”
“当然啊, 实际见了面,发现学姐比想象的更厉害!在几乎全是男孩的工学院也能保持第一名, 平时待在工厂做研究,那么多善款筹集活动也不落下......学姐, 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见陆诏年微微蹙眉,学妹忙道:“当然, 这些都只是表面, 做科研要脚踏实地,我一定不忘学姐的叮嘱。”
“我没说......”
“学姐, 一会儿见!”学妹一溜烟跑进教室, 用力挥手。
陆诏年暗自懊恼, 怎么就把人送到学校来了,她要去的地方在另一个方向。
*
本学期开始,他们系的教授协同兵工后勤学校开设了机械培训班,陆诏年负责来教基础理论课。
下课后,学长找了过来。他留校任助教,帮老板带临届生做毕业课题。
陆诏年以为学长是为此事而来,学长却神神秘秘地约她到空军基地附近的咖啡馆谈话。
航空委员会计划送一批后勤兵赴美深造,希望他们导师在培训班的基础上设一个赴美预备班。
师生们课业繁忙,很再难匀出精力帮政府做事。为此委员会开出条件,让工院学生以机械师的名义一起赴美,培训期间学生可以自行申请美国的高校,届时政府会补助学费。
“名额只有两到三个。”学长悄声道,“我想推荐你去。”
陆诏年反应不大:“为什么?”
学长一怔:“你不是想出去看看?迎新晚会上......”
陆诏年略笑笑:“我吃醉了酒,胡话罢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晓得,你家定然不差这点钱,可这年生兵荒马乱,想要出去,并非易事。”
陆诏年不语,学长又劝:“你可要想清楚。”
“不说考学了,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怕我不习惯。”
“凭你的成绩什么学校上不了?你若开口,陈教授一定会为你写推荐信,说不准你就能和教授做校友。”
“学长才是教授得意门生,我的课题已经被教授驳回了,他正生我气呢。”
“美产战斗机失事事故原因,作为课题太小又太泛泛了,尤其对你来说,教授希望你做有挑战性的研究。”
陆诏年摩挲着白瓷杯耳,忽而抬眸笑:“那么,我能穿越喜马拉山,去缅印战场么,我确实更想研究在有限条件下,如何改造运输机以降低事故率。”
学生有些恼意:“我敬仰你兄长,他是个英雄,你应当为他做些事,可你终究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别再沉湎在悲观之中了,这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你的才华......”
陆诏年不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
对面的位置空了,她才想起来反驳:“你们太残忍了......”
*
入冬后,陆?????诏年收到施芥生来信。
经友人撮合,施芥生在高校间展开了认识物理的讲座,第一站是昆明。
施芥生来昆明那天,陆诏年和工学院几个学生去迎接他。施芥生行程紧,没有闲谈的时间,人群中只同陆诏年讲了句请她来听讲座的话。
陆诏年原打算站在门边听,把好位置让给学生,学妹愣是把她拽到了前排座位。讲座上,施芥生朝陆诏年看了好几次,学妹发现了,一个劲儿问他们的事。
陆诏年嫌烦,撇下学妹离开了。施芥生瞧见,讲话磕绊了一下,引得学生们笑起来。
夜里,联大骨干设宴招待施芥生,施芥生没说详尽,叫陆诏年一道去。陆诏年以为只是几个人吃饭闲谈,到了酒楼,撞见导师,颇有几分尴尬。
陈教授与施芥生同是麻省理工的校友,留洋时期有过交情,见此,毫不客气地数落起陆诏年。
话落到旁人耳朵里,却像称赞。教授说,陆诏年愈发有脾气,独来独往,和同学协同作业时吵架,在工厂做事,甚至要和机械师打起来。
陆诏年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实用科学确要精细到一毫厘,可也要追逐时间。兵工厂面对的是战场,时间不等人。”
“做科研的穷尽一生,可能最后只追回那一分钟。我不想空谈大义,但那一分钟,绝不是战场的一分钟。”教授道。
“大多数人只谈取舍输赢,是因为这年头的生活没有容纳真理的空隙。你们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若不用力追寻那个空隙,不羞愧吗?”
廊亭下一阵风吹来,润湿了陆诏年眼眶。
别的教授岔开话题。几盅热黄酒下肚,气氛又和乐融融了。
陆诏年保持沉默到饭局结束,施芥生送她回住处。
街巷昏暗,楼前一盏小灯拖曳出二人的影。
“我此次来昆明,其实......”
“我家里人让你捎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