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陆诏年口渴极了,却忍耐着慢慢喝水。她害怕杯子一见底,陆闻恺就要赶她走了。
“坐吧。”陆闻恺指了指房间里唯一一张凳子。
“你……你不生我气吗?”陆诏年抿着搪瓷杯。
“平白无故,有什么气可生的?”
陆闻恺解开衬衫一颗颗纽扣,挂在单人床床尾,顺势在床沿坐下。薄薄一层汗更衬阳光晒过的麦色肌肤,手臂线条与扎在筒靴里的宽松裤子显出某种男性力量。
“哦,我以为……”陆诏年顿了顿,端起杯子,大口喝水。
“但我的确觉得,你该做一些值得你做的事儿。”
陆诏年抿了抿唇,起身,把杯口朝向陆闻恺:“还有吗?”
她站在他跟前,自然岔开的双膝刚好称量她身形。
第二十一章
陆闻恺摸了摸脖颈, 抬眼,看见少女没什么表情的天真脸庞。
内杯壁一滴水珠滑到底,再无法捕捉。
陆闻恺缓缓接过杯子, 忽然握住了陆诏年的手臂。陆诏年莫名感到紧张,但陆闻恺只是轻轻推开了她,起身。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道:“没听到我说什么?”
陆诏年鼓了鼓腮:“什么?有什么比我口渴还重要的?”
陆闻恺没忍住笑了下:“陆诏年你——”
“怎样?!”
陆闻恺静静望着陆诏年:“上回你当街大闹,这回又想着法儿跑到这乡下来, 你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蹉跎光阴。”
“那个药贩子私卖鸦片,我不该管吗?”
“私卖鸦片何止那一个贩子?禁烟说了多少年了,城里一样烟馆林立,你能把那些烟馆都抄了?你有这个本事, 父亲也不会准许。”
陆诏年怔了下, 皱眉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烟馆了?若是有人大肆开烟馆, 父亲一定不会准许。”
陆闻恺觉得有些话还是不便与她讲, 默了默道:“那些贩子不比烟帮、黑商,都是艰难讨生的人, 与其针对他们,不如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利用你的优势做些实事,让这样的人愈来愈少。”
“赈灾救济, 家里……”
“陆诏年, 你明白状况吗?两年前我和你说这话,可能是希望你可以找到生活的趣味, 但今天, 我是说……”
陆闻恺不说了, 他看见陆诏年眼眶泛红。
“这两年,媒婆也没少进陆家的门——我始终要嫁人,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肆意妄为,不过是在大家默许的限度内,如果我当真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如今也不必说服陈意映,得见你一面了。”
陆诏年有些艰涩道:“我来见你,竟是这么不值得的事?”
陆闻恺沉默着,最终陆诏年失望了,转身道:“有一个包裹专门给你的,是湘西火腿。大哥的朋友从那边来,专程带来的,家里只留了一块,都给你拿来了。”
陆诏年走出去,看到守卫,又回头往宿舍排房尽头望了望。陆闻恺提起水壶出来接水,没有看向她。
陆诏年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田埂上,陆诏年遇到回基地的飞行员们,志愿团的几个学生和记者同他们谈笑风生。
“陆诏年,陆哥哥在里边吗?”陈意映笑道。
陆诏年没出声。
陈意映瞧出什么,走到陆诏年跟前,轻声道:“你和陆哥哥……”
陆诏年皱眉:“那是你哥哥么,叫得这么亲热?”
陈意映愣了,神情却淡淡的,还有一种傲慢——在外人看来,他们嫡女和庶子的关系,当然有一层膈膜。
陆诏年心下窝火,招手叫一个男孩来身边,告诉他们:“我要回去了,谁要一起?”
航空司令部派给志愿团两部车,其中一部车是专为陆幺小姐派的。陆诏年说要走,几位拥趸自然呼应。
他们乘车下山了,携着淡淡的桂花香。
*
那年金秋,陆诏年戴桂花做的簪花给大哥大嫂做了花童。
当地的报纸写,那是一场世纪婚礼。
陆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将冯家的小姐从江北岸接进陆公馆,接着在华洋饭店设宴席,西式餐桌装点白百合与浅黄淡粉的落新妇花簇,灯烛长明。
新娘穿着华美的拖曳婚纱,手捧花束,静美而耐心地接受全城祝贺。
没有谁注意到陆诏年,直到拍合影时,人们发现这个大花童不见了。夫人急忙叫人去找,陆闻恺也去了。
有些老爷坐在席间闲谈,站起来时因为鞋带打结而跌倒,陆闻恺由此发现猫腻。待老爷们到庭院去,陆闻恺悄悄从长桌另一边钻到桌底下。
只见蓬蓬裙如大丽花般散开,露出丝绸南瓜裤。陆闻恺蒙住眼睛,咳嗽一声。
匍匐前进的蓬蓬裙女孩猛地回头,见到陆闻恺,又松了口气:“小哥哥,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