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几个月,我想你,想得都糊涂了。”
冯清如面颊绯红,别过脸去,“说这些作甚。既醒了,我煮点稀饭来吧,光顾着喝酒怕是没怎么吃东西。”
“也好,陪我吃点罢。”
端来凉面和现煮的稀饭,冯清如和陆闻泽一起坐着,说着话,不免问起报上新闻。
陆闻泽说:“夜路走多了,总要闯鬼。”
*
虽出了这样的不幸之事,但夏节庆典在即,人们称奇、哀叹过,转眼就忘了。
庆典这日,冯清如去催熨烫长衫的用人,经过长廊,听见老爷和陆闻泽说,今天绝不能再出差错,不能犯了忌讳。
冯清如只作什么也没听到,抱着旗袍回房间更衣打扮。
午后,陆霄逸携家眷来到江岸码头,乡绅、政客拥簇着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几位家眷被安排在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被喧嚣围绕。
陆诏年问母亲,小姨他们怎么没来。母亲说他们上公园区了。陆诏年坐不住,没一会儿就悄然挤座椅,来到父亲身边。
陆闻泽陪侍在父亲身边,看到陆诏年,心知她想做什么。
“今天你可哪儿也去不了。”陆闻泽道。
陆诏年大失所望。
正同别人寒暄的陆霄逸却是听见了这话,转头道:“小年是嫌天气太热了罢。”
“我……”当真那么多人面,尤其他们以一种怜悯而忌讳的目光看她,陆诏年都有点不想说话了。
“我想和小姨他们逛公园去,去看‘蛮子’。”
城里人都知道,中央公园有一只叫“蛮子”的漂亮孔雀,一叫它,它就神气地开屏。
陆诏年近似孩童的言语引得众人哄笑。脸微微红了。
“这样,我叫勇娃子和你一路。今天街上这么多人,我不放心。”
父亲能应允,她已经很高兴,即使勇娃子是监视她不乱走的。她无所谓,原就没想过,这出来一趟能自由到哪里去。
从前陆闻恺骂她就是个窝里横,色厉内荏。她的确不大有真正的反抗精神。
勇娃子像是不大愿意离开,但老爷发了话,他不得不从命。
陆诏年和勇娃子爬上陡峭坡道,又绿追了上来。
陆诏年回首。太阳光热辣辣的,只听得江岸敲锣打鼓,一列列龙舟如速行的棋子,在浑浊而滂沱的江水里驰骋。
风里飘散着轻微的油辣子味道。
又绿挑开额边的发,“小姐,你怎么不喊我一路?”
“我见你看得聚精会神,想留你在这儿看。”
“勇娃子都跟你一路,我还不跟着你呀?”
街上人多得挤不开,一度连迈步都艰难。又绿说,乡下的都进城了。
她们说话比平常大声得多,乡下人听了并不乐意。陆诏年和又绿看了彼此,笑起来。
很难说人际联结这般紧密的城镇,人是有秘密可言的。陆诏年不常抛头露面,不似上江名媛登画报、上杂志。只要不和家人在一起,她以为没人认得她。可是人们渐渐认出她来,窃窃私语。
离公园还有一段距离,陆诏年说,她不去了。
“小姐?”
“我要回家去。”陆诏年看着自己一身漂亮衣裳,低声道,“勇娃子,你告诉老爷、夫人,我回家了。”
勇娃子道:“小姐,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外面人太多了。”
想到母亲说的话,人言可畏,竟这样有道理。陆诏年黯然地回了家。
很长一阵子,她没再吵着要出门。
*
陆诏年的乖顺并没有让这个家气氛和缓。庆典当日,有位老爷遭遇绑架,数日后现身,却向当局揭发多位官员贪污受贿之事。
父亲和大哥似乎政见不同,关系愈发恶劣。父亲还很严厉问过她,勇娃子那天做什么去了。陆诏年不知道勇娃子和这些事有什么牵连,如实说,那天勇娃子送她回去,就一直待在公馆里,还同又绿拌嘴。父亲便让她去休息了。
连日的暴雨,仿佛要将城里的旮旯犄角都洗刷感觉。气压很低,很闷,打开窗户,在透着泥泞气味的空气里都要呼吸不过来似的。
“幺妹儿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们,你看得下去,我这个当哥哥的忍不了!”
“你很行事?硬是要他们的命?现在紧要关头,你坏了老子的大局!”
“我在乎家族的荣誉。”
“反了你!闻恺就绝不会像你这样做事!”
闪电霹雳,雷声轰隆——
昏睡的陆诏年蓦然惊醒。